月天清知道自己的新徒弟云风是风随肆转世后，很想再看看云风。他去枢机地大殿转了一圈，殿里的长老和弟子都不认识云风，月天清也没瞧见云风，于是他准备回鹤池修炼。
但他屋里有两个人。
一阁唤他：“师父，崇德门这个月的账本送来了，您要看吗？”
月天清看了风随肆一眼，道：“不用，你和徐司看了就是。”
一阁便点头，“好。”他扫一眼风随肆，意识到月天清想单独和云风说话，遂告辞：“弟子先离开了，师父若有事，传音吩咐弟子便是。”
“嗯，这会儿不早了，你快去吃饭吧。”
“多谢师父关心。”
一阁离开月天清的住处。风随肆从窗子远远看见一阁走入兰花栈道，消失不见。
“找我做什么？早上练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风随肆原本只是想偷偷看月天清在做什么，这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我有事。”
“师父请说。”
“风随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风随肆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窗外鹤的鸣唳。
月天清不是傻子，知道云风是风随肆的转世后，联系一番早上云风的剑法，他便猜到了。
风随肆是想过要坦白，却没想过要这么快暴露身份。他低头往屋外走，边走边道：“你认错了。”
“哦？你知道风随肆是谁吗？”月天清换了一个问题。
实话实说，风随肆自从重生以来，还没听过自己的传言，他也没刻意打听过，他害怕听到很多谩骂。他嘴硬道：“总归我不叫风随肆。”
月天清没和他车轱辘话，“怎么回来的？”
“就不能是我化鬼夺舍吗？”
“你的骸骨没有怨气。”
风随肆惊愕地看向月天清。
月天清无所谓道：“不知道是谁，浑身都被魔吃完了，只剩骨头。还是因为骨头太硬，魔咬不动才剩下的。怎么样……这笑话好笑吗。”
如果真的好笑，说笑话的人就不会哭了。
风随肆走回月天清身边，想要抬手替他擦去眼泪。月天清泣不成声，吼得倒是厉害，“滚！”
风随肆试着用以前的传音和月天清说话：【天清？】
【天清？】
月天清没理会他。风随肆一边仰头看着他，一边传音：【我也想早点回来的，但是地……那里和人间一个来回就要六十年。我已经尽力很快了。】
“你还回来干吗？死了不好吗！”
“天清……”
月天清用袖子擦眼泪。风随肆看不下去，连忙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月天清半点不客气，拿手帕擦完眼泪后擤了个很响的鼻涕。风随肆心道：太清君子怎么这副仪容呢。不过他没说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
“天清，你好些了吗？”
“不好，你走。”
风随肆茫然地看着他，最后轻轻地、怅然道：“你现在有其他喜欢的人啦？”
如果真是那样，他……他也不能怎么样。
“不。我好不容易习惯没有你，你现在回来是什么意思，给我滚！”
月天清虽然朋友不少，但唯一喜欢过、交往过、天天相处过的人就是风随肆了。他本来就是很需要温暖和陪伴的人，一朝失去风随肆，比持剑的右手没了还难受。
“天清，可不可以和我说清楚些？”
月天清如他所愿。
“一但再次和你在一起，我要再次承担失去你的风险。上一次的代价太大，我已经吃不消，我不愿意再来一次。”
“我不会抛弃你，我这次……”
“你抛弃了我三次！”
“什么时候？！我……”风随肆觉得月天清是在污蔑他。
“第一次是我快要及冠的时候，第二次是你背着我去找四方天的时候，第三次是你死的时候！你觉得这不是抛弃吗？！！”
“……”风随肆很久没说话。
“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对不起，我以为你很坚强。是我的错，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月天清红着眼睛道：“就是向天道发誓也可以冒着雷劫违背誓言，我凭什么相信你没有下一次？”
确实，即便向天道发誓也不能保证一个人说话算数。
风随肆看着月天清。
月天清看着风随肆。
忽然，风随肆福至心灵，“你是不是已经想好，如果我犯下一次你要怎么做了？”
月天清看着风随肆的眼睛，不说话。
这不是变相承认还能是什么？！风随肆的心情颇为微妙，“你想要做什么？”
依然是沉默。
看来是月天清很想，但自己不一定能接受的事情。
风随肆挑眉，试探道：“不违背我的道德底线，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没什么。你走吧。”
这一走必定失去月天清给他的机会，风随肆哪里敢走。“不不不，我的底线还是比较低的，你先说说看？我真的很好奇，你很少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如果不是非常过分的话，我一定为你做到。”
“自然是非常过分的要求。”
“嗯，那可以告诉我吗？我真的要好奇死了。就像好奇你当年不想被我找到的东西一样。”
月天清想起当年的事情，脸色也变得微妙。不过他道：“好，你和我走一趟，到时候看了再说吧。”
居然还要看东西？
在风随肆心里，月天清一直是光明磊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他居然还有说不出口的事情。风随肆感觉自己被勾起好奇心，抓耳挠腮。
两人便立刻动身。
风随肆以为要御剑飞过去，月天清却说用传送符。
“啊？你不是一用传送符就晕得想吐吗？现在不晕了？”
风随肆问得那样理所当然。月天清很久没有感受这种来自被人记得细节的温暖，一瞬间又红了眼眶。
毕竟连经常送他传送符的温辞也不知道他晕传送，其他人更不知道了。
“不准再说一句话，直到我说你可以说话为止！”
月天清此刻倔成这样，风随肆只能闭嘴。
两人用传送符到了零州。虽然月天清这次没吐，但他的脸色难看得和吐了也差不多了。两人在街边茶摊喝了茶，歇息片刻，随后月天清带着风随肆去了一家店铺。
牌匾上四个红色的大字：
【山客书斋】
两人进去。掌柜看见月天清，连忙放下手头的书，向月天清行礼：“大人。”
“不必多礼，我随便看看，不要派人跟着我。”
“是。”
月天清带着风随肆走入书斋。
书斋从外面看着门面不大，里面别有洞天。书斋最外摆着话本，榜单，初级吐纳入门等卖得多、受欢迎的书，内部向地下延申，空间变得更宽阔，书籍也更加专业稀有。
风随肆握着月天清的手，穿越一座又一座书山。
“我们刚才是不是走过这里了？”
【阵法，必须这样走才能进去。】
而后风随肆眼睁睁看着月天清走进一堆书里，消失，他连忙跟上去。
走过一阵黑暗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处处充满光明和生机的小世界。
一处小巧温馨的院子，外设参天老树三两颗，老水井一口，良田数亩。老树的树干上绑着一个秋千。绳子留得很长，周围也很宽阔，一看就可以上去荡很高。树上还有鸟在啼鸣。
“哇！你是怎么做到的，这里完全是一个世外桃源啊！！！”风随肆跑去试着荡了荡秋千。
树藤做的绳子很结实，但不磨手。树藤编织的座椅也很合屁股，座位也很宽敞。
月天清静静看着风随肆兴奋地到处跑来跑去，久久不语。
风随肆把各处看了个遍，觉得处处都很合他心意，忽而想起自己居然把月天清忘在外面了，连忙去找月天清。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你很喜欢这里？”月天清的语调低沉，似乎话外有话。
“当然很喜欢，处处都合我心意。你是要把这里送给我吗？”
“如果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永远不能出去呢。”
“……”
风随肆忽而就懂了。
过去月天清每次发火，自己都脸皮厚，等月天清的火气发完了就当过去了。但是……月天清的心里，患得患失比愤怒更多吧。
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准备和自己在一起的？
月天清见风随肆沉默，他自己也不想再面对自己丑陋的内心，遂而转身，“走吧。”
风随肆大步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天清！天清！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月天清扭头看向风随肆，睁大眼。
“如果我真的再次抛下你，”风随肆艰难开口，“你、可以把我……”
风随肆还没说完，月天清就疾声打断了他，“不——！！！我不可以！我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
眼泪大滴大滴从他脸上流下，月天清泣不成声。
谁能在发现自己的想法违背自己的道德底线时安之若素？月天清还属于对自己要求严格的那一类人。发现自己居然有这种想法，乃至浑浑噩噩建造这里，他觉得自己疯了。
但是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他忍不住假设当年的事情，忍不住为虚构出来尚且安在的风随肆建造这个……让他自己安心的地方。
理智和患得患失疯狂地嘶咬拉扯他，他觉得这两个自己不会达到平衡，而是互伤至死。
风随肆也酸了眼，“对不起。要是当时我没和你分开就好了，都怪我太软弱了……当时被你娘发现的时候也是，要是我站出来留下来就好了……”
深呼吸后，月天清下定决心，道：“好，就这样。”
“就怎样？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风随肆抬头问。
“仅此一次。如果你再抛下我，我不会拿你怎样。我要吃一颗‘忘前尘’忘了你。”
失去就失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失去的人和物太多太多了。现在短暂地握在手中，短暂地体验，也够了。
接受的基础是做好放弃的打算。
月天清觉得自己变得更为洒脱了。他忍痛割下了某些东西扔掉，变得轻盈起来，也变得更加不可控。
对风随肆来说，他更不希望月天清忘记他。但他也知道月天清的话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他点头。
月天清短时间内再经不起第二次传送符。传送符对他来说，恐怕比戎君还讨厌。于是归途时，两人御剑。
月天清将重新打磨好的盘桓交给风随肆。接过崭新的盘桓，风随肆头一次觉得盘桓的沉不仅来自于它的重量。
两人在夕阳下御剑翻飞。
好景不长，风随肆的灵力很快耗尽，最后迫不得已登上了月天清的剑。
站在月天清的背后，风随肆发现月天清居然有那么高。
“天清，你有想过……我必须是什么样的吗？”
“让我觉得很温暖。”
“不是这种。我是说，诸如必须要很厉害，很聪明之类的。”
“你觉得你以前很厉害、很聪明吗？”
风随肆终于找回熟悉的感觉。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熟悉的糟心感也回来了。
“我以前真的不聪明也罢，光说打架，一定是很厉害的吧？”
“哈哈哈……”月天清闻言先是笑了一阵，笑得风随肆为猜测他的心思而慌乱，而后才不急不忙道，“没那么重要的。不管是‘厉害’还是‘聪明’其实都是可以后天努力得到的。”
“那有什么是后天努力得不到的吗？”
难道是外貌？
要知道，自从四方天出事，东方了了炼制的美颜丹因为取年轻女修皮肤为材料，已经被禁止炼制出售了。
“不是得不到，是很难改。比如心性。”
月天清很喜欢风随肆的稚子之心，虽然有时候他也为之无奈。
于是，风·两辈子无所建树·吃老婆软饭·随肆把他的心放回肚子里，开开心心地把月天清抱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月天清有一米八。风随肆上辈子比他高一两厘米。这辈子长到后面应该比上辈子还高一些。
月空落的身高是垫了的……谁会比自己的弟弟矮一厘米啊，必然要比自己的弟弟高一厘米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