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点，风随肆接过膳街送来的饭菜，发现膳街居然拿了七份饭菜过来。
风随肆叫住那个帮膳街跑腿赚贡献点的弟子，“我师父最近几天有事不在，不用送他的饭菜过来吧？”
那弟子送了许多回饭菜，对人数一清二楚，“大牢里六个人六份，你一份，一共七份啊。平时我送的八份。”
风随肆上次恍眼只数出五个人，这才知道自己数错了，向那弟子道一句抱歉，而后接下七份饭菜。
他很快将其中五份送到对应的牢房——那五人的牢房连在一块儿，很好找。
风随肆又在各处找了许久，终于在山洞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将最后一间牢房找到。
风随肆拿着月明珠走近牢房。
他看见那人身穿白衣，身形消瘦。背对牢房栏杆跪坐在稻草堆上。
“吃饭了。”风随肆下意识轻声道。
那人没有动，而是问：“你是谁？”
“我是守雪人的徒弟。”
“我想找太清君子说说话，你帮我叫他来吧。”
风随肆惊于他的理直气壮，也惊于他居然认识天清。
“等我师父回来了，你叫他帮你吧。”风随肆直接把不好决策的事情推给文离尘。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缓缓起身走到牢房栏杆前，接过饭盒。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风随肆差点把月明珠摔了。好在这颗月明珠光芒黯淡，放低月明珠也可以是为了准确把饭菜递到对方手中。
眼前此人相貌，他必定不可能认错。这不是北辰复明还能是谁？
北辰复明不仅活着，还活在崇德门的大牢里。
当年他在玉城茶楼里隐约听过崇德门护短的言论，但是他当时满心只想着怎么出玉城，没有具体了解过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他们其实说得是崇德门没有杀掉北辰复明，而是将北辰复明带回门派，内部处置。
这种大事若没有纪聊群首肯，崇德门中必定没人敢这样做。说不定就是纪聊群带北辰复明回来的呢。
风随肆回去的路上还在感慨纪聊群对徒弟的一片真心。他拿起已经冷掉的饭盒，用火灵力热了一下，吃起饭来。
之后几次送饭，北辰复明坚持不懈地要他叫月天清来。风随肆念及许久没有见过月天清，便传音问月天清能不能来找他，顺便告诉月天清北辰复明一直想见他，但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他开口向月天清询问便代表他有了主意。
月天清提着点心来到崇德门大牢。
风随肆还以为点心是给他的，抬手就要接过。月天清道：“我记得你不是特别喜欢甜食。”
风随肆猜到这次的点心和上次的点心是给谁带的了，不满道：“北辰复明坐牢还坐得挺舒服啊，要吃点心都有人给他送。”
月天清轻笑，“毕竟他这辈子都在牢里了，送些点心又如何。”
风随肆见他似乎知道有关北辰复明的事情，便问他：“北辰复明为什么不和其他人关在一起？一开始我怎么找都没找到他呢。”
月天清回想了一下，斟酌道：“似乎，是他之前想策反其他人一起越狱。”
“好罢，我就知道他不会安分待在这里。对了，这里人好少啊，崇德门犯事的人这么少？”
月天清摇头，“犯事的人不算少。只是大部分是小事，六司内部责罚了事。情节严重的大多是消除门派功法记忆后赶出崇德门，只有极少数情况特殊的才关在这里。”
风随肆仔细想想觉得也对，多关一个人就要多供一个人的饭，直接赶出崇德门更方便。他看着月天清手上的点心，“那你要见他啰？”
“当然。其实之前文师兄有事离开，都是我来代守的。”
风随肆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便跑到文离尘平时在大牢里待的地方休息。文离尘走前，对他说自己私密的东西都收在一个匣子里，其他东西他要用就直接拿。
风随肆对文离尘的隐私不感兴趣。他放过文离尘特意叮嘱的匣子，把其他地方都好奇地翻找了一遍。最后他找到一本《崇德门弟子条例》。
“有点眼熟啊……”风随肆拿着册子皱脸仔细回想。
“哦？这不是当年害得月天清隐身法术失效的东西吗？”想起月天清当时掐了自己极重的一下，风随肆感觉自己还很痛。
他好奇地翻开，却发现里面居然页页皆是白纸。
风随肆拿着《崇德门弟子条例》去找月天清。
月天清将一颗很亮的夜明珠挂在山洞洞壁。他与北辰复明隔着栏杆对坐。风随肆见他俩都没说话，便过去将册子打开，挤到月天清眼前，示意他看。
月天清只看见白纸，道：“怎么了？”
北辰复明看见封面的书名，笑道：“你看见什么罪名了？”
风随肆疑惑，“什么‘什么罪名’？”
“有罪者才看得见书上的罪名，难道你没看见罪名便……好罢，也对，看得见自己罪名者，不会轻易拿着这东西要别人看。”
风随肆这才晓得《崇德门弟子条例》是这样一个法器，问：“崇德门就是这样裁决弟子罪过的吗？”
月天清道：“七成是这样裁定的，配合一些话术诈出来。”
“还有三成是知道这书的秘密，看见罪名也说只看见白纸的家伙。至于他们，只能采取其他办法啦。”
北辰复明笑得阴森。想来他当初因为绑架怀孕女修一事吃了不少苦。
风随肆心道：留你一条命就够意思了，你还想要什么？依他看，将北辰复明这种人做成人/棍亦无不可。
在心中骂完，风随肆又心念一动。
【天清？】
【怎么？】
【你看见过字吗？】他真的很好奇。月天清是他见过最接近圣人的人，他有没有过“罪名”呢？
【有段时间看见过。】
月天清的回答在风随肆的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不会有人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除非那人自信到了某种境界，或者被验时刚好无罪。
风随肆没有问内容，虽然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月天清必定将一切都告诉他。但是这种事情，对方不主动说，自己也不该主动问，即便他和月天清两情相悦。
于是，他故意犯了个傻，问了点不相关的东西：【字还可以消除的？】
【不是，只是犯错的人往往知道自己在做错的事情，或者认为自己做的是错的事情。我心境改变后，不觉得我有错，所以就看不见字了。】
【那这样岂不是判别不出某些做了坏事的人？】
月天清微微一笑。
【其实……很多时候，问心有愧也没关系的，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好。】
风随肆听见这个回答，知道必定是发生过什么，不愿再问，只默默把书收起来，放回文离尘住处。
他放好书出门，正好对上文离尘。文离尘问他这几天遇到什么事情没有，风随肆说没有，除了北辰复明要月天清来看他。
两人便都往北辰复明的牢房走。恰好月天清准备离开。三人刚好对上面。
月天清和文离尘打过招呼，拿走夜明珠，便和风随肆一起往外走。
风随肆听见文离尘往山洞深处走，突然心念一动，回头看去。可惜月天清拿走了山洞里唯一的光源，山洞深处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见。
月天清抬起一手放在他肩膀上，“走吧。”
待走出大牢，风随肆仰头问月天清，“我猜得对不对？”
月天清装糊涂，“我不知道你猜到什么。”
风随肆知道他懂了，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在夜月下徒步穿过雪原，最后站在墓碑群西边的悬崖边。此时天上月正明，站在皑皑白雪中，一时不知身在凡尘还是月。
两人静静仰望。
一时周遭只有高空风撕裂的声音，清晰透明。
风随肆想起许多传说，随口问月天清：“天清，天上的风景怎么样啊？是不是比这里还要壮阔？”
“不如人间。”月天清眼中似乎有一丝黯然。
风随肆知道风封在上面帮某位仙神做事，道：“我听说……”
月天清敏感的心弦被拨动，猝然打断风随肆，厉声道：“没有什么‘听说’！我亲眼见过还不知道吗？！！”
“这……怎么了天清？那你可以给我说说天上有什么吗？”
“有什么？”月天清觉得自己又听到那滚滚雷声，他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随肆听着他歇斯底里的笑声，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哈哈……你期待的所有一切，天上都没有！不要惦记。”
他曾踏雷飞天，望尽天际，但是天上没有逍遥仙不死神，也没有世人期待的其他东西，有的只是坐守云山恪守狗屁规则的天道，有的只是失望。
风随肆看出月天清此时情绪不对，劝慰，“肯定有的。再如何，你拿到请仙贴的时候心中总会有一丝快乐，因为你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月天清一愣，“倒也是，但请仙贴不过虚物，拿到又如何呢？”
风随肆也笑，“成了神仙之后，人间的一切也没有用处。飞升也不能如何啊。”
月天清看着风随肆，眨眨眼。
风随肆知道月天清想通了某些东西，笑道：“即便什么都没得到，但飞上去总归长了眼界嘛。”
“啊，也对。刚才是我激动了，对不起。”
“没关系。天清心里有事就说出来吧，一个人藏着不好受。我听着呢。”
“……好。”
只是有些东西，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说出了。
又往前走了数十步。月天清拿出几条腌制好的鱼和烤料。风随肆眼睛一亮，“给我的？”
“自然是你的。”
两人在呼啸的雪原烤鱼吃。
月天清用火灵力烤鱼，也不说什么浪费灵力的话。
鱼烤得酥脆焦香，上一口烫嘴，下一口就被寒风吹凉了，故而只有快些吃。
月天清怕他被鱼刺卡住，道：“慢些，没人和你抢。”
风随肆不在意：“我都吃过多少鱼了。”
“小心鱼来报复你呢。”
“不会的。”
风随肆狼吞虎咽吃完一条，才发现他们其实是在墓碑群旁烤鱼。顿时觉得不好意思。
月天清倒不是循规蹈矩之人，笑道：“前辈们也许久没闻过烤鱼味儿了，给他们闻闻又何妨呢。”
风随肆便拿着烤鱼向墓碑们高声道：“鱼太少，不好分，就不给诸位分啦。”
随后一人独自把鱼吃了个一干二净。
月天清笑道：“你比我还调皮。”
风随肆擦擦嘴巴上的鱼肉，道：“原来你也知自己调皮。”
吃完烤鱼，月天清送风随肆回住处，自己独自一人慢慢走回鹤池。
小肆说得对。其实天上只有天道也没什么，只是他还是不甘心。一半是为了过去飞升的修士，一半是为了自己这半生。
还不待他多想些什么，他便看见鹤池日月亭有一道孑然背影。月天清看见那衣服制式便知是月空落。他从水上平桥走过去，唤道：“哥哥。”
“听说你把云风给文师兄了。发生什么了？”
月天清估计风随肆此刻已经睡下了，道：“没发生什么。但还是明日告诉哥哥吧。”
月空落皱眉，“我明天还要去青峰一趟。”
“那便等哥哥回来再说吧，今夜已经很晚了。”
“两句话说不清？”
“说不清。”
“那好，等我回崇德门时你来露蜀台大殿找我。”
“嗯。”
月天清前脚回房睡下，月空落后脚就跑去峰顶找云风。
他怎么会听天清的。
等那么久，好让这两人提前串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