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新奇，李怀心想。

眼前一片的蔚蓝色，让她不觉茫然，她不过是在下朝后睡了一觉，怎麽世界就翻天覆地了？貌似身体不是自己的。

而且也不清楚这里是哪。

树荫郁郁青青，枝叶摇摇晃晃，偶有小动物在林间穿行的细碎响声，夹杂鸟猿鸣啼，围绕一周，均是此景。

一座深山……？不觉疑惑。

正当她想自行到处探寻的时候，身躯却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甚麽物种，不过她一路悬浮在空中，背上生风，估计是只……小虫子？

李怀心出着神，强自控制着陌生的躯体艰难的飞行，像是回到了蹒跚学步的孩提时期。

几经波折，这只天杀的小虫子终于愿意停下来了。

未等她缓过气来，不远不近处却传出一道声响。

“嗯？”一声轻哼自女子咽喉弹跳而出，音色自带几分清脆柔和，使得李怀心不自觉被吸引。“蝴蝶……？”

陆绮阳心下慨然，最近当真与这小玩意甚是有缘，不是自己变成了它，便是它奔着自己而来。

思及至此……该不会这只小家伙也是某人所化？

陆绮阳深思过后又推翻了这个可能性，正逢农务季节，谁人有此等閒暇时间？

不过她还是略带深意的开口问道。

“你又是自哪而来呢？”

说着，她还摊开手，纤腕伸向李怀心，形成了供以后者歇息的小平台，继而五指拢起，将她牢牢的禁固于手心。

后者完全没留意固中暗示，因着她一副心思全然挂在了对方的外貌上。

背上顶着帷帽，她眉眼低垂，专注看着在其手心的自己，虽穿素衣，亦未施粉黛，但依然叫人看出一点不凡来。

她神情平淡，但周身气息柔和，连带着眼中水润柔光，在恍惚之间让李怀心回想起了故乡的湖畔，位于后山的一个小湖。

那时候她已开始上学堂，尽管那时她已然立志要考上京城，但不可否认学习就是逆流而上，枯燥乏味而又艰难的过程。

何况她打小便作男扮，村里人俱以为自己是个小郎君，有秘密的人藏着掖着自是不敢太坦簜。

即管她知道村人都很友善，也始终不敢放松半分，惶然渡日，生怕那裹胸布无法拘束发育的身体，生怕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无法实现愿望。

因此，只要她一得空便会放下一切，跑到后山的小湖戏耍，那里少有人烟，使她能仰躺飘浮在水面上安然入睡，不安的心能被那平静无波的湖水包笼起来，那里湖水清彻，泛舟而行之际也可睄见底下的小鱼，惶恐的心能被这春意盎然的万物安抚过来，欣然的享受着山清水秀。

回想起来属实是一段好时光，所有物事均恬静又美好，每每想及她的心便能安稳下来。

就是……不知道给到她这感觉的人是否也真的这般宁静而又美好？

细小的蝴蝶就这样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敛起双翅，是半点没有回应眼前人的意思。

......果然是只普通的小蝴蝶吗？

陆绮阳失笑，看来那些怪事影响太深，都把她给带偏了。

既然不是人所化的，那便把它给放了吧。

说来好笑，以往的她看见甚麽，那都是要用来入药的，蝴蝶也未尝不是一味好药材。但现在……可能是入梦的缘故，使得她认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吧，冥冥之中，带有同类的共鸣她竟然也变得不忍下手。

“走吧。”低声说着，玉手再度为李怀心敞开，开辟出一条光明道路。

这……这便要走了麽？李怀心颇为惋惜，试图赖着以挽留此刻，但陆绮阳似是看穿了她的意图，于是指尖抵着后者的头部，微微往外推。

最后她只好不情不愿的飞离其手掌心。

不过她倒是没飞太远，还是与陆绮阳保持着一段距离，悄悄地观察着。

随着这位女子走了好一段时间后，她这才缓过来，发现女子是一名女医。

走了迂回曲折好几十里的山路，攀过好些陡峭的坡道，只见女子面容写着无庸质疑的认真，在险要地带中游移，如同在刀尖上起舞，就为了发掘那些隐藏在深处的草药。

草丛密密麻麻，更甚者枝干部还带有着针尖似的荆棘，连李怀心这麽小只的蝴蝶看到都不禁担忧能不能穿过去，可似乎陆绮阳却没想那麽多。

为甚麽呢？不怕受伤吗？就为了採药吗？为了医人济世吗？她不由自主的想道。

难不成医师都如此的……？她难以找出准确的词去形容眼前的女郎。

思绪又再次飘到异处，回忆起几日前她跟顾员外郎交谈的光景。

正正是他们俩结伴经过康阳门、闻得宫女闲聊那日。那日她一走出宫门，便讚叹出声。

“这女医当真是个奇人呀。”

顾员外郎闻言，也在旁附和道。

“可不是嘛，昔日也有关于她的风声传开。”

“这麽说，顾员外郎对这位女医也有印象？”

李怀心颇为好奇，顾员外郎明明只出仕几月有馀，她任官两年都不清楚昔日诸事，他何以知道这些？

只见他微微点头，眼睛弯成弧形，乍看之下有点像狐狸。忽的，一股怪异感于李怀心心中浮现。

她也不明白这种感觉有何根据，但与顾员外郎相处，不时便觉诡异，更何况他身形修长，本来显得正气的人说起话来却处处透着些谄媚，便更加奇怪。

“李郎中已然任官两年了，莫要说笑了。吾辈都很清楚这些不是……？总归要参与一些聚会的。”

他微笑着似有所指，但前者却是不明其意。

“顾员外郎这是在说甚麽？”她不解道，眼中的真诚不作假，映在顾员外郎的眼内，使他心乱如麻，疑心始生。

他当真没有别的关系？顾员外郎心想，思索间手又抚上腰间的笏板。

“??既然李郎中非要装呆，那顾某亦不好揭穿。”乾笑一声，他就此作罢。

“顾某还是讲讲这女医的故事罢。”

这些事均是他去参加那位人物私下举办的聚会时了解到的事，算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可既然这李郎中想听，他未尝不可将此当作谈资？

大约于四年前，那时李怀心尚未入京城。

圣人最为宠爱的长乐公主一朝昏倒，卧床不起，也无甚特别征象，活像睡过去了一般，只是久无甦醒之迹。

圣人自是心急如焚，到处求医。

可惜御医数十数百，却无人能够治好公主的病，纷纷道是这病怪哉。圣人别无他法，只得昭告天下，若然这世间有人能妙手回春、救活公主必有重赏。

诏旨一出，江湖上大量奇人异士闻风而来，各种作法层出不穷，却仍然束手无策。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直至朝内被闹得天翻地覆，朝中大臣均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项上人头被取下来之际，这位女子终于出现，还治好了公主的病。

不下几针、几服药，长乐公主便在两个时辰后彻底醒了过来。

圣人甚是欢喜，而公主亦十分感激。

当圣人问及她要何赏赐时，来者却是胆识过人的请求前者赐她一职。圣人虽然诧异，但他言出必行，于是力排众议予她从六品吏目一职。

宫中有着由太医署自小培养的医女，宫外也有圣人亲赐的一众御医，可那位女医却是区别于这二者的、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还被圣人应允照顾长乐公主，而后者亦乐见其成。

贵为公主身边的红人，一时之间她声名大噪，所有人都认为她能一直风光下去。

然而，不知是为何故，她却不顾这天下最尊贵之人的挽留，在一年多后辞去司职，自此流落天涯，不知去向。

“貌似女医离去，长乐公主是百般不舍，而京中亦有很多为此而感觉可惜的人。”

“她确实担得起这奇人一称，只不过以顾某的角度来看，却是稍显糊涂了。”说着，顾员外郎露出稍显嘲讽的笑容。

“这功名利禄若是弃了，便可找不回来了。”

他可巴不得自己是那名女医，反倒不需要像出仕时般百般讨好，只要有些小技艺就不怕无人赏识。

李怀心却不怎麽讚同。

“可正是因为这样，这女医能走得这般洒脱却更显其本色不是吗？”

若然能离开功成名就，说明这些于那位女医而言亦只是身外之物。就算事实不如她所想，但她仍然花了很大力气去挣脱这些缠绕身上的浮云不是吗？

想必是思虑甚久，那又凭何说她糊涂呢？

“??李郎中所言甚是。”一再在李怀心这里碰壁，顾员外郎面色也甚是难看，再加上他的疑心已起，也实在不想做太多表面功夫，补了一句说话以后並未继续回话。

“看来李郎中对此女评价甚高啊。”

这倒是中肯，李怀心暗想。

不过即使她听说了这女医的诸多事迹，仍旧无法想像她这个人的形象，直至今曰。

直至今曰，她遇见了眼前的陆绮阳，看着眼前勇闯深山的女郎，她与女医的形象慢慢地重合一起。

回想起来，即使那日闻得女医的事迹，跟现下见到的女子好似八竿子打不着，却莫名觉得──即使她们不是同一人，但性子多少都是有相似之处。

应该都是一样有趣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