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项考的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劈叉、踢腿、倒立、卧鱼儿……
这些基本功最简单,对比也直观到近乎残忍:腿能踢到多高,能掰着腿单腿站立多久,下盘稳不稳、卧鱼利不利落……这些身上的功夫最难欺瞒人。
徐老师在花名册上一个一个记下分数,脸上表情越来越沉。整个教室静悄悄一片。
“方秉鹤。”
“到。”方秉鹤面无表情,排众而出。
“开始吧。”
还是熟悉到要吐的一连串动作,方秉鹤姿态一摆,就有不少同学在心里叫了声好,教室里的氛围为之一变。
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仿佛浑身上下多了八百个零件,每个动作都到位而标准,连头发丝指甲尖都是到位的,堪称教科书上的范本。
不怕天才,就怕天才下苦功,程应寒在一旁看着,内心也不由感叹。
寒假里,方秉鹤和他日日在一起练习,就没有一天懈怠过。按理说这么大的孩子,总是贪玩的,练功既枯燥又累,可他偏偏就能坚持下去,没叫过一声苦。
“好。”徐老师难得赞了一句。
一贯严厉的牛老师也站在门边,脸色稍缓,微微点头。
“最后一个,程应寒。”
轮到程应寒了,他眼观鼻鼻观心,走了上去。
仿佛是肌肉记忆一般,一个接一个动作就这样做出来,没有丝毫停顿,更妙的是,动作之间的衔接也更流畅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增强了。
如果说以前,程应寒只是因着“做事要勤奋努力”的惯性练功,按部就班而已,那么今天,他第一次在练功时感到愉快,仿佛对动作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也演示完基本功后,徐老师合上笔帽,点评道:“看看,咱们班还是有勤奋刻苦的同学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句话骗不了人。”
教室里静悄悄的。
下午又考了毯子功、腿子功、唱功。整整一个班同学,全都被考得晕晕乎乎,□□。大家退步的程度不等,只有他们俩,别说没退步了,甚至还没胖!
方秉鹤只是脸上多了团红润气色,身姿体态还同上学期末一样矫健准确,甚至基本功还有所精进。程应寒更过分,他不止没胖,还长高了。
窜得不多,只几厘米,但明显精神不少,且像他这种只长高不长胖的,越发显出少年的清瘦身形,腰肢和手腕都既细且韧,像不断拔节的一棵青竹。
老师一走,程应寒和方秉鹤就被同学们围了上去。
“你俩过年吃什么仙丹了?”
“是人吗是人吗,这还是人吗?”
“万恶的学霸!”
程应寒还是不适应这种场合,有点紧张地微笑着。方秉鹤呼噜了一把他头发,把额前汗湿的刘海拨到后面去:“走,吃饭去了。”
他俩勾肩搭背,哥俩好似的吃饭去了。
还有人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方秉鹤转过楼梯转角,突然喊了一句:“再晚去的人抢不着小酥肉!”
哄的一声,纷乱的脚步声响彻云霄。
食堂里,程应寒和方秉鹤照旧还是一个人打菜,一个人拿饭拿汤,再默契地坐到一起。有人看了一眼面对面的两个身影,疑惑地说:“我怎么觉得,方学霸和程学霸过完年,越发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
“谁知道呢,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
三天考完,全校成绩排名拉大榜,贴在教学楼一楼大厅。方秉鹤和程应寒的名字高居第一第二,和第三名拉开了老远的距离。
接下去的每一场考核,都是如此。
这学期任务重,各科老师默认学生们已经度过了半年的适应期,不约而同地加大了要求,又要练功,又要学戏,紧锣密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程应寒和方秉鹤稳居第一第二的位置,时常被老师拉到第一排做示范。
校园里的日子流得飞快,练功、食堂抢饭、空闲时一起逛京市,转眼,就过去了三年。
整整初中三年,方秉鹤和程应寒占据全班前两名,这几乎已经成了旦角班的惯例,初三那年,徐老师特地点了两人站在期末汇演的前排,汇演结束后,对领导校友们介绍道:“这是我们旦角班的双子星,一直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成绩非常不错!”
两个人穿着练功服,并肩站着,能看出举手投足间的默契。这是一场一场排练、一天一天练功磨出来的。
叶老师也很满意,捧着保温杯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比刚入学那会进步得很明显,不错。马上就要升高中部了,多多努力,高中时的大戏,希望你们俩撑起来!”
暑假程应寒依旧不回家,住在学校,偶尔和方秉鹤回去一趟,看看爷爷。
方秋山是真的很喜欢他,程应寒性子安静,有时能在方秋山的书房里看一个下午的书,一老一小,脾气倒是投缘。
今年暑假不回家的同学更多了些,大家紧锣密鼓地课外排练,为高中要排的戏做准备。
余下的时间,程应寒在学校的图书室做兼职,一周四天,负责整理书架、借书还书,没人来的时候,就抱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看,能看整整一个下午不说一句话。方秉鹤塞着耳机坐在他旁边听京剧,阳光很好,黄金一样撒下来,惹得人昏昏欲睡。
方秉鹤也不知听的是不是催眠曲,眼皮渐渐沉重,一下一下,小鸡啄米似地点着下巴,终于撑不住,整个人轰的一下,倒在程应寒身上。
半大少年的体格已经渐渐长开,身上还是没多少肉,但骨架初显,重量不轻。程应寒被压了个正着,哭笑不得。
方秉鹤可能是天赋异禀,脸都被书挤歪了,依然标志端正,瓷一样的皮肤在阳光的浸润下仿佛上了一层釉,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程应寒把这座玉山推到一边,又用两根手指一夹,拔出方秉鹤的耳机,咚咚锵锵的锣鼓声顿时颇有节奏感的传来,随之是一段铿锵有力的高音:“岳某心中明如电,欲加之罪又何难——”
……这都能睡着,睡眠质量令人叹服。
方秉鹤终于揉了揉眼睛,单手支着桌面,把自己撑起来:“怎么了?”
程应寒表情不动,慢悠悠拿眼睛看了一下桌上那只耳机。练功练出来的,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灵动无比,传情达意不在话下,此时分外精准地表达出了“这你都能睡着?”的无语意味。
方秉鹤笑了一声:“听习惯了,就睡着了。”
“吃饭去?”快五点了,程应寒给手上的书夹了一个书签,原样放好。
“走!”说到吃饭,方秉鹤总是元气满满,浑然不似平常懒洋洋的样子。
两人在食堂遇见了王老师。
“你们俩练得怎么样了?选拔有信心吗?”王老师笑吟吟问。
“那还用问吗?”方秉鹤一脸的飞扬,“当然有。”
“选的哪一出?白蛇?”王老师问。
全校各个班都参与排戏,学校给了五出剧目供选择,涵盖了各个行当。每个班主排一出戏,当然,也可以自愿选择去别的班级、别的年级里的剧目出演,毕竟每出戏都需要不同的行当。
旦角班的剧目是白蛇,方秉鹤和程应寒都报名了。
“当然,王老师您就瞧好吧。”
程应寒谦和地笑着,微微点头。
“加油,”王老师嫣然一笑,“白蛇这出戏见功夫呢,有文有武,我可等着看你们的表现了。”
白蛇传是京剧经典的一出剧目,各派都有名角出演过。如今当然很少有一出戏能唱上三天三夜,他们学习的是精简后的几折,时长共两个半小时。
这出戏里的主要旦角是白蛇和小青两个,出场既多,任务也重,又有文戏,还有盗仙草斗法海两段武戏,果然是很有挑战性。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样样都要来得。
方秉鹤报名了白蛇,程应寒报名了小青,除去跟着老师白天里训练,私下也在一块搭戏练习,恨不得连晚上说梦话都在念词。
程应寒打了两人份的菜,坐在桌前,右手拿着筷子,左手还拿着一个小本,视线专注地垂落,嘴里念着什么。
方秉鹤打眼一看,一行行密密麻麻,全是字和注音,程应寒写得整整齐齐,都能拿出去直接印刷。
京剧咬字,有上口音,有尖团音,总之和寻常普通话有差异,更难的是,有的时候同一个字,在唱词里和念出来,发音也不一样。程应寒最近和这出唱词里的几个尖团字卯上了,吃饭睡觉都在念,小小一个本子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方秉鹤把饭和汤放到桌上:“吃饭吧。”
程应寒把本子倒扣过来,抄起筷子,嘴里还在念。
方秉鹤说:“不用死记,把它嵌在一句话里头,自然而然就唱出来了。到时候你在台上,难不成还唱一半停下,想想这个字怎么唱?”
程应寒嚼着一口饭,脸颊鼓鼓囊囊的,听得很认真。
方秉鹤索性唱了半句,然后说:“你听,这句里头又有尖字又有团字,还拖了两拍,当中的连音也有起伏,一个个记哪记得过来?试着把它作为一个整体。”
方秉鹤唱的声音也不高,透着股随意,还是在闹哄哄的食堂,但他的声音还是很清晰,仿佛自带聚焦功能。
程应寒点点头,将其默记在心中,说:“谢谢。”
“不谢,”方秉鹤并不当一回事,一抬下巴,“加油啊,选拔时我可不会让你。”
程应寒微微一笑:“你也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叮!拖动进度条,小寒和小鹤是高中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