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回魂夜

夕食是孙氏准备的，用中午剩下的面团和鱼汤，煮了一锅鱼汤汤饼。

她今儿个准备的席面为家里省了钱，得到了公公韩山的夸奖，这让原本就因为上香顺序等一系列事情而心烦沮丧的孙氏心情稍稍恢复了些许。

心情好，表现在晚餐上就是，她擀出的汤饼又薄又有嚼劲。

鱼汤鲜甜，一点腥味都没有，众人一碗热汤下去，每个人都满足了。

头七回魂夜，夜里是重头戏。

普遍习俗是，去世之人的屋子要维持原样，床上铺些他的旧衣服，床下放旧鞋子。等到死者回来瞻顾一眼，这叫做“收眼光”。

屋子里备上一桌酒菜，家里人要避出去，这是“闭眚”。

为什么要避开呢？

一个是担心活人身上的阳气冲撞到刚形成的阴魂，这时候的他们，就像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力量不足，还很脆弱。

二个也是担心老人见到亲人了舍不得离开，误了投胎路。

讲究一点的人家，会请道士做法，招魂送走，农家人没那么讲究，也没有足够的钱财那般讲究，便没有请。

其实在那些大户人家，给长辈屋子里准备的东西会多上很多，不仅仅是旧衣旧鞋，或许还有老人生前所用的金银玉石之类的贵重物品。

为此还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职业，说起来有些埋汰！

有人专门盯着这种时候，进屋偷盗。

这种行为其实就和盗墓一样惹人嫌弃，但总也杜绝不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有老人去世的人家，就会选一个年龄不足七岁的小孩子进屋，躲在床底下守着。

家里有仆人的，一般会在仆人中选，小孩子，生气不足，自然惊扰不到老人阴魂。第二个，不是亲属，没什么感情，也不会耽误老人投胎。

守夜的孩子，也算是给老人送了一程孝。因此，被选中的孩子，会被主人高看一眼，孩子父母也会因此得到一定的重用或者奖励一些钱财。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的。普遍认为，鬼魂摸人，会让人生病，尤其是阳气不足的小孩子。

韩家没有仆人，曾孙辈的小孩子四人，奶娃娃韩长信率先排除。

韩山的目光在三个孙辈中徘徊。

陈氏连忙说道：“爹，长望今儿四月已经过了七岁生辰，算是个小大人了。他阳气足，我担心他惊扰了翁翁的灵魂。”

她可不想儿子在那个刚死了人的屋子里独自待一晚上，又不点灯，漆黑黑的，吓坏了怎么办？而且万一被鬼摸了，还会生病。

这事儿就算她要讨好公婆，也不会去做，更何况她也没说错，男女七岁不同席，过了七岁，便算个小大人了。

剩下就只有两个女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四岁，没成大人但也都懂事了，而且翁翁眼里就没有女孩儿，她们两进去守着，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陈氏想着，立马就说了：“我看就让初一去吧，她比七夕大一岁（实则半岁），人又机灵。今儿个还会帮她娘拎猪食喂猪了。”

李氏是个泼妇，她要是说让七夕去，难保李氏不会撒泼。

大嫂孙氏是个懦弱的，想必不会反对。

孙氏也不想初一进去，她虽然性格怯懦，可疼孩子的心一点不少。

刚想拒绝，发现有人扯了扯她的手，孙氏转头看去，发现是丈夫韩有牛。

韩有牛摇摇头，没直接拒绝，而是道：“初一啊，胆子是个小的，今儿下午，家里就孩儿她娘一个人洗洗涮涮，孙氏忙地焦头烂额。”

说到这，陈氏和李氏有些讪讪。村里人送来的礼，其实早就能统计完，她特意磨蹭了下。李氏也是，回了屋子，哄睡了小儿子就没再出门。

韩山环顾一周，也看到了众人脸上的表情，心里有数，不过在他看来，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韩山哼了一声：“大郎，你说这些干什么。”

韩有牛笑了笑：“初一孝顺，就主动给她娘帮忙。这孩子心是好的，就是胆子小，能力也不足。喂个猪，结果被猪吓得哇哇哭，还差点把猪放跑了，如果不是我去看了，这会儿那猪还不知道在不在猪圈呢！”

韩初一满头黑线，她什么时候哭了？什么时候把猪放跑了？明明只要让她适应一下，她就能做得很好好不好。

韩有牛继续说道：“我怕她晚上害怕，会在屋子里——”

哭！

李氏已经能够预见韩有牛想说什么了，她也不想女儿去守夜。直接伸手悄悄拧了一下韩七夕的屁股，小孩一疼，立刻哇哇大哭了起来。

哭声震天响，整个屋子里都是七夕的哭声。

这还没进去呢，就开始哭了。

得咧，韩有牛的婉转推辞法，没派上用场。

在韩山开口，韩有牛拒绝，然后和韩山起争执，却改变不了结果之前，韩初一主动说道：“爹，翁翁，我去给公公守夜吧。”

韩有牛扯了一下女儿的小手，“你不怕吗？”

“爹，我不怕，爹你们都在门外陪我是不是？”韩初一摇头，抬起头看向她爹，认真道：“再说了，是守着公公的回魂夜，又不是别人，要怕什么？”

韩有牛：……

你都说了这话了，我难道还能再反对。再反对，那就是说他不信任自己死去的翁翁，担心他回来会伤害自己女儿。

再深入一点，那就是不希望他翁翁回魂。

这可是不孝！是重罪啊！

可韩初一啊韩初一，你自个儿做了啥事，你心里没点数儿吗？

韩有牛心说，就是你进去，我才不放心呢！你公公刚去那天，你就大胆包天地假借去世之人的名义给他们传话。

等你公公回来了，他能不生气？随便拍你两下，就有你的好受了！

韩初一对着韩有牛眨了眨眼，把韩有牛气死了，这孩子有时候机灵地不像个孩子，有时候又傻得出奇！

韩初一如果知道他爹是这么说她的，一定会大声反驳。

她也不想的好吧，虽然她不是怕所谓的鬼魂，但心里总还是有点不自在的。

要不是她爹和她娘两人都是家里的边缘人物，好事想不起来，其他人不愿意做的事儿总能推到他们身上。

她也不会这么主动！

偏偏很多时候，他们就算不愿意，还不能大声反抗，不然如果有人告官说他们不孝，立马就有衙役要来，把他们抓走打板子？

不能真刀真枪的反抗，扯皮又扯不赢，这事儿最后还是会落在他们身上。

何必呢？

再说了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你开开心心，爽爽快快的做了，在她翁翁心里，还能落个好，遇到关键时期，看在你平日懂事乖巧的份上，多少也能起点作用。

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她娘娘刘氏就是个粑耳朵，耳根子软，谁说的话她都听。当然这个‘谁’要是她喜欢的人。

总而言之，她听她二叔韩有羊和二婶陈氏的话。

当然，还有翁翁韩山的。

她翁翁韩山，平时不声不响，看着啥事儿都不管，但心里有一杆称。只不过大家都是小打小闹，没动到根本上，他就不会去管。

但你若是顺他的心了，关键时刻，他还是能投桃报李，回馈一点。

所以，就为了回魂夜这事儿，韩初一才不愿意在这儿叽叽哇哇，反倒最后自个儿做了，在众人心里还捞不到一点好。

哎，最主要也是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底气啊。韩初一叹了一口气。

对比翁翁对三婶李氏的态度就知道了。

他难道不知道三婶不愿意七夕去守夜吗？

不然七夕怎么哭的那么及时？

他知道，但却不会为这事儿去责备李氏。因为李氏有底气，娘家富裕，和她关系还好，平时有啥好事，也都会带着她三叔。

所以只要李氏不做些脱轨的事儿，比如当面顶撞翁翁让他下不来台，或者给她三叔戴绿帽子，老两口对她的态度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对比起，既有底气又会做人（说好话哄着老两口）的二婶陈氏来说，这又是差了一截。

所以三婶才总是觉得自家受了亏待。

韩初一想到这里，简直要为她既没有底气（有钱有权娘家）又不会说好话，只会默默做事的娘抹一把泪。

韩初一趴在床底下的稻草垫子上，胡乱想着，就听着韩有牛在门板上敲了两声，闷闷地响。

说起来，她这个爹，对她真的是没话说。担心她趴地上冷，愣是顶着翁翁的冷眼给她铺上了一层稻草，垫了衣裳防扎。

怕她一个人在里面害怕，便守在门口，不能说话，便时不时敲敲门板，告诉她，爹正陪着她。

但韩有牛其实并不知道，这样也许更加吓人。

谁知道中间有两声敲门声，到底还时不时屋外的那个人呢？

韩初一胡思乱想着，脑子里如跑马灯一样，最后却是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韩初一醒来，从床底下爬出来，打开屋门，就看到韩有牛双手抻着眼皮，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牛眼，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爹，赶紧回去睡吧！”韩初一推了推韩有牛的身体，做了个矮矮的小拐棍，扶着韩有牛回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清朝就有——咧兄一眼，杖则八十。白话意思就是，给你哥翻个白眼，就要被杖打八十。比一丈红还惨。古代如果子女不孝，罪责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