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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孤坟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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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黛眉香浓转淡,山茶花层层叠叠,又寥落。

褐黄的香、明红的烛,穆行终于起了身,抖了抖身上的风霜,待燃尽,便是作别。

“桑姐姐,这些俱是你生前最惹喜的物什,我都给你带来了。”

王端端拿出一个织锦缎的包裹,翠亮的绿露出头,止住了穆行离开的步子。

那是桑枝生前最喜爱的草木新绿色的罗裙。绿色总能称出她的清丽可人,溪边浣衣、林间踱步、闹市寻欢的幕幕场景,还有初识时受惊后的那一颜娇媚,都被这抹绿勾起了粼粼波光。

“这些怎么都在你这儿?”

桑枝离世后,他去百贺楼找尼莫要过她的遗物,却尼莫拒之门外。

王端端佯装生气,将包裹摊开在地,说:“好不讲道理。这些是桑姐姐的遗物,怎不能在我这儿了”。

铺陈横置,有卷边的布书、起褶的曲谱、半盒脂粉膏,平整的裙裳.....简单的橐[tuó]囊,将她短暂的一生粗略概过。

最下面,簪花小楷的黑字跃然于黄旧的宣纸之上,密密麻麻的二字临风而立。

游郎、游郎、游郎......

“我小字游,取乐天自由之意,小枝,以后唤我游郎,可好?”

可她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敢逾矩,从未如此叫过。

穆行将叠叠的宣纸捧在手上,悲悲戚戚,怆然涕泪。

宣纸之中,一张药方突兀地出现其中。

“桑寄生、菟丝子、续断,这是安胎药?”

王端端露出惊讶的神色,急急抢过那张药方,这几味药,分明是专治“胎动不安”的良药。

穆行行商多年,自然识得,惊魂中失措无方,险些踢到了墓碑前的春茶。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啊?”高立的身躯晃了晃,似山林间风随风而动的青竹,每一步都走在试图远离这座孤坟冢的步调上。

待穆行的身影隐于林深,王端端这才又缓缓将手中的药方看了看,嘴角扯起不耻不屑的冷冷笑意,在红烛残生的火光上点燃,一扬,便落成灰。

“桑姐姐,你说,他对你的愧疚,能维持多久?”

‘七七’冥生,死别之礼,无非是为了消解自己的愧意,往后余生,于他是崭新的悠悠岁月,于墓冢之人,却是永夜。

她,偏就要将他的愧意捣得更深,更绵密,更久固不化。

回到郡城时已入夜,万千灯火、宝马雕车,红袖客迎,这一幕繁华盛世,倒是无恙。

“尼莫姑姑”,王端端语气淡淡地,见她早早候在房中,轻轻地唤了一声。

尼莫是个场面人,自然懂她的疏离,倒并不在意,像寻常那般,问及:“不少日子没见,伤可全好了?”

王端端眼神略过她,打量着跟在她身边的女子。

“哦,她叫妤冬,往后就跟在你身边,帮衬你了。”

妤冬自然地走上前,对王端端福身作礼。

王端端礼貌回之,问:“这位姐姐,瞧着眼熟,是百贺楼的吗?”

妤冬并未开口,脸上盈着笑意,静立于侧。

“哎,她是哑子,少时生病伤了声道”,尼莫说来也很为她惋惜。

妤冬却摆了摆手,以示“都过去了,不用叹惋”。

王端端点点头,想起了先前那个拉了自己一把的身影,对她多了份亲近。

室内陷入古怪地静,这还是许久以来的第一次,有王端端在,却没有热闹的说笑声。

良久,“是暗卫吗?”打破宁静的,还是她。

尼莫和妤冬都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尼莫姑姑,在公子承身边多久了?”

她们才知道她问的是尼莫,妤冬不着痕迹地疏了口气。

尼莫生起几分愧意,她今日堂而皇之地来,便做好应对她的怀疑。

“我与延吉,是故旧,说起来算不得夙夜卫的人。只是之前承过他们大恩,势必要结草衔环以报。”

王端端将整个身子落进圈椅,神情倦怠,声音却是惫懒,道:“难怪尼莫姑姑,从未拦过我往司南苑跑”。

关于隐瞒这一茬关联关系,尼莫并不想多做解释,眼下要紧的是拉住这小丫头蹚浑水的脚。

她劝道:“小端,斯人已逝,咱们要往前看。天神爷安排咱的眼睛长在脑袋前面,咱就没有回头瞧的道理。活着的人日子得一天天地过,日子久了也就淡了忘了。只可叹桑枝命苦福薄,年纪轻轻就......”

言此,尼莫还是忍不住掏出锦帕拭泪,王端端心有不忍,便安慰:“可不就得往前看嘛,姑姑过来,不就是要拉着我一起往前走的么?”

若说桑枝于她似亲姊妹,尼莫便于她是亲姑侄。

“说到这儿,小端,你可是真心要做这姑娘?”

今日延吉传来信,让她到司南苑小住,教习王端端做姑娘的一干事情,她到现在还未完全接受。

“你不是说攒够银两,就带着小翊北上寻亲的吗?你可知做了姑娘,是要落籍的。到时候想离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若你真是缺银子,大不了,我给你涨薪银。或者,我那里还有些老本儿,都给你带去,可好?”

不是不感动的,王端端听着她絮叨,这才有了几分活气儿,道:“那些可是你的顾身之本,我哪里来的脸皮子要。再说,四海之大,光靠我脚走,又哪里能寻得到人”。

尼莫又是一声重叹。

“放心吧,姑姑,公子承答应我,会帮我寻阿爹的消息。”

有了夙夜卫的渠道,查人寻人自然高效得多。

“只是,那也没必要非要做姑娘啊?”

“姑姑不是一直说,咱们楼里的姑娘,沦落风尘却活得坦荡。干干净净地赚钱,自要昂首阔步地走大道,怎么今儿个,反着阻止我呢?”

“小端,这不一样.......”

尼莫满腹的长论被一个怯生生地声音打断,屋外头一个丫头,恭敬地说着:“端姑娘,角门外有人找您”。

王端端这才寻了间隙脱身。

角门外,石灯笼旁,孤形吊影,静恍恍地,显出冷落之感。

倒是比她料想的,来得快了一些。

穆行声音沙哑,强撑着精神,直奔主题,问道:“小端,你执意认为桑枝是为他人所害,可是有什么证据?”

她微笑着,带着冷冰冰的嘲弄,像在看个天大的笑话。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她问。

“公子承将你从谏心钟楼里救出来,带回了司南苑。此事,郡城里已经传开。”

“你即与桑姐姐做了离解,那便回你的弗南吧。”

她转身要走,左脚已先一步跨过石门槛,却又穆行他拦住。

倒是情真意切的模样,解说着自己的难处:“小端,我知道你厌我怨我。可当初,当我得知她是北庆暗卫之时,我真的......恩情种种,终是难寄。”

王端端回过身,站在了门槛之上,与他目光持平。

她说,带着几分难解的愤恨:“即便相识是刻意为之,但许久的相处,你也应该知道,她为的不是你的世子身份!”

“我知道,我是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想明白。可等我连夜跑回来,却......”

王端端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穆行,你的悔恨,已经在桑姐姐的墓前撒够了”。

“是鲁什,对不对?”

他对着王端端决然离去的背影,大声问到。

“穆行,你与燕青还有行商往来,到此结束吧。”

一层春雨一层凉,王端端只将这话留给穆行,拢紧了身上的衣衫,这入了夜是比白日里凉透了。

回廊转角处,庆南承斜靠着灰白的墙,地上的影子缩成圆圆的一团,蜷在脚下。

王端端吓了一跳,不耐烦地捋了下鬓角的发,说:“公子怎地也爱听墙角?”

“也?这儿还有谁爱听墙角吗?”

他神情无辜,左右看了看,识趣儿的仆从早早隐了身,唯这黑沉沉的夜,用浓墨将天与地缝合成一块。

庆南承上前两步,王端端这才看清他手臂上挂着的雪白狐裘。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把狐裘披到她身上,像是在解释他并非刻意偷听:“是尼莫跑过来,将延吉大骂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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