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宣来时，看见安顺侯府的马车驶出了巷子口，便知宋长明来过了。他敲开门，走进院子，看见宋清静静地窝在躺椅中，双臂环抱着自己，那是带有防御意味的姿态。

他大步流星地走近，在她身上落下一片阴影，“安顺侯做什么，又让你不高兴了？”

“他让我回去。”宋清闷声道，有种淡淡的哀伤，“若换作以前的宋清，肯定很高兴的。可惜了。想听的时候听不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早不是从前的她了。”

林宣笑笑，轻抚她的发顶，“倒是甚少听你说这样伤感的话。”

“忽有所感而已。”

林宣想了想，又道：“安顺侯对子女是用心的。如今他知道你的身份，要你回去，想必是有真心的。你若想回去，就回去，不必为了一口气争着。”

宋清抬眼看着林宣，坚定地摇摇头，“不是争一口气，是真的没有父女缘分了。隔着两条命，做不了父女。”

“两条命？”林宣不解，“秦夫人和……龙四？”

“不是，秦夫人和以前的宋清。”宋清转过头，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和宋长明刚刚站立的地方，叹息道：“你不知道，以前的宋清，真的很想要一个真心待她的父亲。”

“那你呢？”林宣摸摸她的脸。那种熟悉的温度和力量让她觉得安心，就好像冬日里围在炭火边暖手一样。

于是心中的哀伤和犯闷尽数散去，她又很快高兴起来，起身跳下椅子，抓着林宣的手，“我有你就好了。”她笑起来，眼里亮亮的，“不是说事定就去你们家吗？什么时候？”

“就现在。”林宣反握住她的手，笑得温柔和煦，“我带你回我家，以后也会是你的家。”

以后也会是你的家。家……这个简单的字让宋清心里某处变得柔软。她从未想过会在上京有家。无论是安顺侯府、水文巷都只是住的地方，不是家。而林宣的话，让她升起了某种希冀。宋清仰着头，开始担心，“可万一林国公不喜欢我怎么办？我听说他对你很凶。”

“他会喜欢你的。”

宋清双眸微睁，有丝丝的诧异，“你这么肯定？”

“当然，”林宣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后背，“你生的好，脾性又好，他一定很喜欢你。”

宋清抱着他，将脑袋埋进他怀里，“我脾性好吗？”

“当然好。你是我见过的脾性最好的姑娘。如果，他真的不喜欢你，那我就跟你一样，从国公府搬出来，搬到这里，入赘给你，可好？”

宋清心里甜滋滋的，嗔道：“瞧你说的。你要真搬出来，林国公一定恨死了。”

“他这些年早恨死我多少回了，还怕这一回？”

宋清失笑，轻轻打了一下林宣的后背，“越说越没形了。”

林宣笑了几声，松开宋清，拉着她的手，“走吧，现在就去。”

“还是明日吧，天都暗了。”

林宣望了望天色，道：“也罢，明日正是休沐，到时我来接你。”

“好。”

次日清早，宋清特地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件素净的天青绣梅花罗裙换上，又浅施粉黛，发上一枝碧玉钗，这样就算是成了。林国公为官多年，谨慎持重，不喜秾艳之风，这样素淡的颜色就很好。

林宣见了直皱眉，连连摇头道，“怕是太素了些。”

宋清道：“这才好，走吧。”

等到了林国公府，二人下了马车。林宣拉着宋清的手，一脸愉悦的笑，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守卫和管家惊讶的目光。

行至前厅，方见林瑶和林国公在厅里候着。这还是宋清第一次在私下里看见林国公。他是心思深重的人，即便是在宫宴上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不放松，如今却着一身常服，笑得和蔼可亲，没有一点架子，甚至双手微微摩挲着衣角，似乎有点激动。

林国公在朝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问阅人无数，心思单纯还是复杂，他几乎都能看透。现在，他看到了站在林宣身边的姑娘，面容清秀，落落大方，一看便知是个好相与的，和印象中每次宫宴上那个几乎透明的丫头完全不同。还有她身上那衣裳和簪子，青色和碧色，不是她平日穿的颜色，想必是为见他才特意挑的。虽然听到过一些传言说她自傲鲁莽，但如今看来，却并不是。

“宋清！”林瑶很高兴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你和林宣成婚，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瑶姐姐。”宋清握着她的手笑笑，随她和林宣一起走到了林国公面前，深深福了福，恭敬道：“民女宋清，见过国公爷。”

“好，好，好，快起，快起！”林国公连连点头，对她道：“以后就是自家人了，快坐吧！”

“是。”宋清坐在林国公下首，林瑶身边。林宣则环着双臂站在一旁，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平日里，面对父亲，数落和教训是少不了的，后来父亲又开始频繁托人相看姑娘，任自己如何拒绝也无济于事。如今有了宋清，耳根子都变得清净许多，和他所料一模一样。他没说话，林国公也没问他，父子两个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林国公道：“你的事，林瑶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接了这圣旨，你就是林家的人，林家会护着你。”

宋清心底那点紧张的情绪忽地放松下来，大为感动。她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关于如何向林国公解释她离开安顺侯府之事，可是林国公却什么也没问，反而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看看林瑶，又看看林宣，得到的都是坚定而温柔的眼神。原来，在她来之前，有人就替她铺好了路。

宋清起身，再次福身行礼，“多谢国公爷。”

“快坐快坐。都是自家人，行这么多礼做什么？”林国公忙道，待她坐下后又飞了林宣一眼，“你看看人家姑娘，多知书达礼！你要有人家半分知礼，我也就不用整日唠叨了。”

林宣不耐烦地摆摆手，“是是是。”说完放下剑，自顾自坐下了。

“瞧你这样，都快成婚的人了。”林国公道。

“对对对。”林宣回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你若没其他事……”

“说什么呢？你且等着。”林国公不悦道，又转头看着宋清，露出温和的笑容，“林宣从前顽劣放纵，如今在巡防营当差虽有所收敛，到底还没改掉他那骨子里肆意放纵的脾性。难为你肯和他一处。以后，若他欺负你，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宋清笑道：“多谢国公爷，不过林宣很好，他不会欺负我。”

林国公道：“那便最好。还有一事，你虽一个人住着，但三书六礼也不能少，你也不必忧心，到时都会有媒人去你宅子操办。”

宋清点头，甚是乖巧，“是。”

林国公又道：“秦老太爷虽远在江南，但他一直念着你，这桩婚事，也该告诉他一声。”

宋清回道：“是，昨日晚间就写了信给祖父，清早让人带去了。”

“祖父？”

“是，秦老太爷要我这么叫他。”

“如此，便是他视你如孙子一般了。”林国公沉吟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片刻的沉默。须臾后，他道：“到时你们成婚，请秦老太爷来上京吧。若他不便，你便和林宣回江南，再成一次婚。如何？”

宋清道：“如此便十分周到了，多谢国公爷。”

不过短短几句话，林国公对宋清的好感倍增。她是这样孝顺、聪明、知礼的丫头，即便如今身为平民，在面对自己和林瑶时也并无半分局促。她对自己恭敬，是一种晚辈对于长辈，平民对国公应有的尊重，却并不显卑微，或是故意讨好来获取什么。这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是林国公所欣赏的。

林国公一挥手，便有人拿上来一个楠木盒子呈到宋清面前。盒子打开，一对黄玉缠金丝水纹镯静静地躺在里面。那黄玉石质地温润，成色清亮，缠金丝水纹更是工艺繁复。

林国公道：“这是林宣母亲在世时就让人打造的镯子，说是要给未来的儿媳。如今你来了，这便给你。”

宋清从下人手里接过盒子，小心收起来，还要再起身行礼，却被林国公抬手拦住，于是便坐着点头，“谢谢国公爷，国公夫人。”

“原本想着你一个人住着，该派几个得力的护卫跟着你，但林宣既然派了，我便不必了。他派的人定然靠得住。”林国公说着，却注意到宋清微微睁大眼睛，露出迷茫的表情，怪道：“怎么？他没找人保护你么？”

正在把玩匕首的林宣极其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面对着宋清的疑惑，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有，只是他们是暗卫，你没注意。”

宋清这才意识到。原来从侯府出来这么多日，她一直安然无恙地快乐着，不止是宋长明对宋知文和宋知淑的敲打，还有林宣让人跟着她。她渐渐回想起来，有好几次上街时都觉得好像有人跟着她，但一转头并没看见，原来并不是自己多心，是真的有人在跟着她，保护她。

宋清感动之余，不忘傻傻地问道：“暗卫？他们不用睡觉的么？”

林宣笑出了声，林国公也忍不住笑起来，林瑶乐不可支地对宋清解释道：“暗卫最少三个人，轮换着睡觉吃饭。”

宋清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