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地猛烈，呼呼作响，仿佛一头怪兽，叫嚣着直扑向天空和四周。水龙局的人最先赶到，而后是住的近的景王府和太子府，最后是巡防营和京兆府。围观者甚众，乌泱泱的一片，纷纷围在巷子口外，七嘴八舌地张望着，激烈地讨论。

带刀的捕快大声呵斥，慢慢将人群疏散，总算是开出一条道来。

林宣走近火场，看到那冲天的火光，心里一惊。幸好这里只有贡院，没有民户，否则只怕是要牵连平民百姓了。太子和景王正站在不远处，忧心忡忡地看着火场，不时低头交谈几句。这素日不对付的皇家兄弟，面对这样凶险的火情时倒是难得和睦，属实有些违和。只是奇怪的是，景王为何来此？他何时变得这样忧国忧民了？

林宣快步走去，对两位皇子行礼后，问景王道：“殿下金贵之身，怎么来这火场了？”

景王不悦，“你这是何意？不问太子，却来问我，难道贡院起火，我就该安心在府里睡大觉么？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万一这些人救火不力，火烧到景王府，我都没空跑。”

“是吗？”林宣微笑，“殿下若从前这样，也许能得陛下几分信赖了。”说完没等景王发火，便飞奔离开，一头扎进了救火的队伍中。

景王咬牙质问太子，“兄长就是这么管教下属的？”

太子平静地道：“林宣不是我的下属，要算也是父皇的下属。你若有不满，只管去向父皇告状，到时该怎么发落怎么发落。”

景王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跑到皇帝面前，那简直就是小人行径。他看着纷乱的人群中林宣忙碌的身影，不禁皱眉道：“他一个佥事，犯得着自己去救火？”

“也许这就是巡防营的人拥护他的原因吧。”太子淡淡道，说着望向那满目的火红的光，担忧道：“也不知这火要烧到什么时候。”

景王眼中露出一丝算计的光，低低地道：“自然是烧到灭的时候。”

天微微亮时，火终于熄灭了。当第一缕阳光洒下时，那个从前高大肃穆的贡院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黑乎乎的墙壁、木架和房屋。到处都是烧焦的味道，灰烬在微风中飞舞着，破败又萧条。

而本次科举的试卷，也都被烧地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残存的碎片。起火的原因很快查了出来，说是守夜人睡着了，不小心打翻了灯油，再加上这贡院是木质房屋，里面又到处是书籍试卷都极为易燃之物，这才起了大火。守夜人早已死了，现下只剩下一具烧得焦黑的尸骨。仵作验尸后，发现他身上并无外伤或中毒，只有口鼻内残留着浓烟的粉末，乃是起火不久被浓烟呛死的。

太子看了眼那不成人形的尸骨，深深地叹息一声，盖上白布。景王不耐烦地踹了尸骨一脚，骂道：“该死的东西，害了一座贡院，他倒是一死了之。”

“死者为安，算了。”太子叹息道，又对林宣道：“你也快回去吧，洗洗准备上朝。”

“是。”林宣答道，说完并没走，而是和巡防营等人一起搬离坍塌的木架，不时小心观察着景王，发现他并无异常，只是有点暴躁罢了。

而他的手下，除了在救火中有点懒怠外，也并无可疑之处。也许他就是来看热闹的？林宣想。他一向这样，只要跟太子有关的事情他总要凑凑热闹，好寻个发难的机会。这次也是一样。虽然贡院起火和太子没什么关系，但景王憋得久了，也总归是坐不住的。

等太子和景王离开后，林宣这才回了林国公府。宋清果然一夜没睡，在屋里等着他。他刚一进门，宋清就跑了过来，急急地抓着他上下检查，“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完好无损。”林宣打趣道。

宋清又拉开他的袖子和上衣看着，确认无事才放心，又吩咐红袖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慢慢地给他擦脸，状似无意地问道：“贡院怎么样？没什么事吗？”

“怎么能没有？守夜人死了，东西都烧地差不多了。”林宣简单地道：“守夜人打翻灯油引起的，看来是无意，追究不到谁头上。”

宋清又问，“那试卷呢？试卷也烧了？”

“当然，那么大的火，试卷又不是石头，自然烧了。”林宣洗干净双手，握住宋清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到底要问什么？”

“没什么。”她故作镇静。

“我们从前说好的，从不欺瞒。”林宣定定地道，可宋清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嗯”了一声，拿过布巾继续擦洗林宣的脖颈。

她知道说什么瞒不过林宣，索性就做了鸵鸟。

林宣没有再追问，换了身干净衣裳去上朝。临走前，宋清无声地环抱着他，什么也没有说，但那个拥抱很温柔，他感觉得到。

于是早朝便有些心不在焉，只想着她为什么如此异常。直到太子殿下开始禀报贡院起火一事后，林宣才打起几分精神。

原本不该是太子禀报的，只是皇上听说救火时太子在场，便问起他来，却并不问景王。景王微微有些尴尬，皱着眉头，周遭都跟着冷起来。

问完后，皇上夸了太子几句，这才看向景王，淡淡地道：“你有话要说？”

“是。”他冷冷地道。

短短一字，重如千斤。群臣惊愕，纷纷看着此刻有点鲁莽的景王。这样不忿的语气，几乎可以算是对陛下的挑衅了。太子也替他感到无奈，小声道：“赵擎，你做什么？这不是你府里。”

“太子殿下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景王狠狠地道，丝毫不隐藏目光中的愤恨。

“你……”

“父皇，且看这是什么？”景王伸出右手，掌心里是一个玲珑小巧的盒子。

“呈上来。”皇上吩咐身旁的老太监道。

很快，众目睽睽中，景王手上那个盒子被送到了皇上面前。那是一个黄花梨的盒子，是景王素来喜欢的颜色和材质。而那盒子里的东西……

却是一堆纸张的残片，边缘的焦黑和参差不齐，以及那股淡淡的烟味，证明这是火烧所致。皇上轻轻拿起最上面的一片，问景王道：“这是什么？”

景王拱手道：“父皇，这是昨夜贡院起火残留的试卷碎片。儿臣的人救火时留了一些，其余的，都被太子殿下差人埋了。”

太子敏感地察觉到这其中意有所指，不由冷了脸，“你的人留这些做什么？”

景王低笑道：“一介武夫，崇敬文人，如此而已，更何况他看到了会元等人的名字，心中欣喜又着急，冒着被烧伤的风险抢了一些，却只留下了这些残片。太子若要问话，我稍后遣人去你府里，只是如今，有另外一桩事。”

“什么？”

景王转头，看向皇上，沉声道：“父皇，这些虽为残片，只言片语，无法还原会元等人真迹，却也有些有趣的事。比如，您手里那个残片上的字和盒子里另外一些残片上的相同，应为同一人，父皇可能找出是谁？”

皇上疑惑地看了景王一眼，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是最近因为南安王的事已经冷落他太多，如今在朝上，还是给他一些面子为好。思及此处，皇上将盒子里的残片全部倒了出来，在里面小心翻找着。不一会儿，那几片字迹相似的都被找了出来，摆在了案上。其中一片，明晃晃写着“知文”二字。

皇上再三看着那二字，端详着边缘，终于确认那就是“宋”字的一半。这绝不是巧合，他隐隐地感觉到，景王接下来要说的事和宋知文有关。

“宋知文？”他眉头紧皱，喃喃地道。

宋长明心中猛地一沉，浑身僵硬，脑中霎时空白。景王……知道了什么？

“不错，是宋知文。父皇最开始拿的那张残片上写的耄耋，和另外那张“知文”二字的笔记相同，此外还有盗户、火厝之。可这几个字，儿臣记得，宋知文的文章里并没有。”

宋长明遍体生寒，硬着头皮抬起头，果然看到皇上看向他的审视的猜疑的目光。未等他开口，一本文墨集便呈了上去，翻到了宋知文那一页。

皇上细细地看着，一点一点的。宋长明看在眼里，内心煎熬。时间过地极为漫长，就像是行刑前的最后一晚。他知道，无需多久，皇上肯定要发现的。景王针对他们，无非是想寻太子的失察之罪。可宋知文的前程怕是到头了，自己也会被斥责，也许免不了被降职。不过没关系，日子久了，他总能再升上去，宋知文不行，他还有宋知越。能当上将军，掌握军权，也是一条路。

只是景王为何会发现？宋长明想不明白。他不信什么武夫的鬼话。景王一定是有备而来，昨夜就是故意在那里的。可景王为什么会知道？宋清明明说楚扬有可能看得出来，自己一直在防着楚扬，景王又是如何得知。楚扬要帮，也该去帮太子才对。还是，宋清欺骗了他？不，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