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扬眼中的眷恋，宋清没有注意到。她捂着伤口，倒抽冷气，将目光投向宋长明等人，忽地发现宋知越铁青着脸，似乎有隐隐的怒气。

宋清来不及多想，慢慢走到他身边，轻拍肩膀，温声道：“没事，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和殿下说几句话就来。”

“我不要，我要跟着清姐姐。”宋知越固执地说道，不时盯着赵扬，显然并不放心宋清跟他两个人。

宋清微笑着，“无妨，殿下不会伤害我，他刚才救了我，不是么？”

宋知越哑口无言。是啊，他刚才救了清姐姐。明明刚才和他碰见时，是自己离清姐姐更近一些，可是赵扬竟然功夫那样好，眨眼间就飞奔而去。反观自己，总觉得与姐姐亲近，可是她当需要自己时，救下她的竟然是另外一个人，而且是自己的敌人……

十丈之外的假山后，赵扬摩挲着手指，似是调侃，“怎么，现在不讲究男女大防了？不怕他们觉得你有别的心思？”

“没有不端之行，问心无愧而已。更何况，我在他们那里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倒是你，淮王殿下。”宋清盯着他的脸，不愿放过那张含笑的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为什么要杀宋知文？”

赵扬微微挑眉，语气中略含失望，“你不知道？”

似乎他并不惊讶自己如此直截了当，反倒更加惊讶自己不知内情。可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宋清不明白。她蹙眉道：“知道什么？”

“看来你真的忘了。”赵扬叹息着摇头，“你真让我失望。狠心弃了我也就罢了，就连发生过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宋清越听越糊涂。听赵扬的意思，宋知文的死，涉及到赵扬和她，或者说和原主之间发生过的事。这实在怪异。宋知文不喜她，但不知道他们的事，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干涉。他向来是不屑于和宋清纠缠。

宋清不愿意像打哑谜一般和赵扬绕来绕去，直道：“告诉我真相。”

赵扬道：“你知道的。你只是忘了，但总归有一天会想起来。”

宋清又问，“那你为什么愿意让红袖告诉我宋知文之死是你所为？”

赵扬道：“这和刚才是一个问题。”

“既然殿下不愿意说，便罢了，宋清告退。”宋清福身一礼，转身离去。

她走得那样坚决，完全没有半点温情，和回忆中温柔如海棠花的姑娘判若两人。而自己，虽然成了淮王殿下，已比她的夫君还要尊贵，也开始履行自己的诺言，却还是得不到她的一点青眼，甚至连一个回头都不曾有。

至于那个诺言，她忘得一干二净。不觉间，赵扬满身寒意，紧紧握紧了拳头。他死死盯着宋清的背影，用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期待着他明知道不会发生的事。

当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赵扬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如深渊一般的绝望充斥着整个身体，他一挥手，狠狠砸在了假山上。一瞬间，剧痛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鲜血涌出，滴落在积雪上，红的刺目，是那些绝望最好的祭品。

“你可以走，他们不能。”

宋清刚跟宋长明等人会合，正要往外走，忽地听见背后传来阴沉的声音。戏剧性的画面再一次上演，然而这次的对手，却比宋知淑难缠得多。

宋清还没说话，宋知越率先站出来挡在面前，“我们要走，殿下凭什么要拦？”

赵扬声音森冷，目光落在宋清身上，“本王一诺千金，有些人忘了，可本王总得守信。”

守信？宋清简直气笑了。若是守信，当初又为何毅然决然选择了宋知淑，还有一箩筐的话来解释。他的为人，宋清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愿和他纠缠，“殿下，他们的户籍不在永平侯府，你没有理由拦。”

“若本王非要呢？”

“殿下。”宋长明怒目而视，沉声道：“不如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何必咄咄逼人。”

赵扬眯起眼睛，眼中的恨意分明，“你没有资格来问我。南风。”

最后两个字，是低沉的，完全不似大户人家唤下人那样高声。附近远远有人围观，但这样低沉的声音他们是听不到的。莫非……当宋清反应过来时，一个持剑的黑衣人倏然出现，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从屋顶飞身而下，落地时仿佛树叶一般轻盈。

这样冷的天，那人居然一身劲装，且面色如常，并无半点强撑之意。那张脸……宋清细细看着，发现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和英俊、阴险、丑陋之类全不相干，放在人堆里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

原来南风是这样一张脸。是了，正是这样的脸，才适合做一把最好的刀。她想。忽然间，那剑柄上的纹路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实在是太过简单的图案，寥寥几笔，不见功底，甚至有点歪歪扭扭，似是孩童所作一般。可当看清时，宋清猛然惊住了。因为那上面所画的是一只……鸟。楚扬暗卫的剑柄上刻着鸟，江湖上的飞鸟门，这绝不是巧合。宋清隐隐激动起来。

砰……砰……宋知越，宋长明等人纷纷摔到了地上，不省人事。只有宋清愣在原地，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你做什么？！”

赵扬微笑道：“我要拦，自然是拦的住的。你孤身一人而已。”

“扬儿。”身着牡丹石青袄裙的女人缓步走来，瞪了南风一眼。于是他无声后退一步，让了开来。

赵扬转身，拱手行礼，“夫人。”

永平侯夫人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宋长明人，甚感惊愕。宋知淑都不管了，他到底为何执意留下这些人？难道……联想到宋知文的死，她的心渐渐提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但是又怎么不可能？她这个儿子，从来都让人看不透啊……如往常一样，她立在赵扬一步之外，冷冷地道：“殿下做了皇子，自然该称我夫人了。我一介妇人，如何敢大言不惭，做皇子的母亲？”

“赵扬不敢。”赵扬心中不解。成了皇子，按礼制自然要称永平侯为侯爷，称永平侯夫人为夫人。这是所有人，包括永平侯夫人都默许之事。虽然残忍，但不得不做。她自然心中不快，可深知关系利害，也从不宣之于口，怎得如今忽地提起？莫非和宋清有关？

赵扬深深一拜，“教养之恩，儿子永不敢忘。在赵扬心里，夫人永远都是母亲。如今所称，乃礼制所束，不敢不为。”

永平侯夫人深深看了赵扬一眼，“好，既然殿下真心将我视作母亲，我便真心问殿下一句，如今这荒唐之举，殿下意欲何为？”

赵扬并无片刻的沉默，抬起脸来，“事出有因，不便为母亲道。”

“不便？”永平侯夫人眼注意到丫鬟喝退了远处围观的下人，遂拔高了声音，逼视着赵扬质问道：“那你还要做什么？杀人吗？！”

赵扬面色无波无澜，“儿子不敢，母亲慎言。”

对，就是这种平静，没有半分起伏的情绪，最让永平侯夫人心寒。小时候，这孩子会哭，会闹，会抱着她不撒手，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可到了五岁，他却渐渐变了，变得平静，就像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没有什么能唤起他的情绪。后来，她教养了那么多年，一直将他视为亲子，却再也不曾真正与他亲近。这些年来，面对她，他会害怕，会悔恨，会担忧，可那些后来被证明不过都是演出来的戏码，却骗了她那么多年。

然而她还是要为他打算，这是没法子的事。

她上前一步，咬紧牙关，狠狠地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收手，放他们走。”

赵扬面容平静，与她四目相对，“不可能。”

永平侯夫人微微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赵扬。她知道这个儿子有多古怪，从不将顶撞自己当作什么大事，然而每一次事情发生时，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惊讶……和悲凉。

寒风中，她低低地道：“你若这么坚决，那母亲只能死给你看了。”

赵扬微愣，心中仿佛裂开一条细小的缝隙，有西北风吹了进去，有点冷。

“为什么？我不明白。”

那一瞬间的愣神被永平侯夫人看在眼里。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亲近，身体也暖了起来。这种迟疑是真实的，不是演出来的。原来，她的儿子心里是有她的，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眼中一热，差点就说不出话来。

“一群蝼蚁，母亲向来不喜，如今竟至于以死相逼？”

永平侯夫人定了定神，继续冷声道：“你有你的缘由，我也有我的，同样不便为你所知，放他们走。就现在。”

赵扬罕见地沉默了。他不明白，但想来，总归和宋清今日来脱不了关系。永平侯夫人既然执意要让这群人走，还以死相逼，那他不能不从。永平侯夫人为此事死了，是个麻烦。他刻意忽略掉那些心底的微小的波澜，认为那些不过是偶然的动静罢了，大约是刚好是风吹过的寒冷萧瑟所致。

赵扬转头看向南风，偏头示意。于是南风点头，快步走到宋长明等人身边，在各人脖颈出迅速一点，最后抽身而去。不多时，几个人便慢慢醒了过来。

人已经走了，只有宋清守在原地。

“姐姐，发生了什么？”宋知越慢慢爬到宋清身边，双手攀着她的膝盖，愣愣地道：“我记不起来了。”

宋清覆住他的手，温声道：“没什么，姐姐这就带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