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桀家里有缝纫机这点,让尤紫很震惊,她以为他顶多会有认识的熟人,赚个中间商的差价,没想到是他亲自上阵。
庭桀垂眼点了根烟,径直走到小阳台,拉开废弃花架旁边的帘子,原木色的缝纫机,比麻将馆房东那台的要旧很多。
尤紫搬了张小凳子坐到对面看他熟练扯线,好奇问:“你是怎么会这个的?”
“天赋异禀。”
“……自恋。”
庭桀禅了禅烟灰,轻笑道:“我姥姥教的,她年轻那会儿是绣娘,经常给人绣结婚礼品。”
尤紫恍然大悟,捧场说:“厉害。”
“裤子改这么多?”庭桀用手指比了点距离。
“嗯。”
“三围呢?”
尤紫坐直了,瞪他:“要你管?”
庭桀好笑,眯眼看她:“不说我怎么知道外套改多少?”
“……”
这么麻烦的吗?
尤紫抿唇,别开脑袋犹犹豫豫小声报出三个数字:“85,60,80。”
腰挺细。
庭桀嘴角挑起笑,灭了烟,勾过桌面的卷尺,不咸不淡说:“量一量。”
“?”尤紫莫名其妙,“那你刚刚问我干嘛?”
“随便问问。”
“……”
要不是看在你的地盘,早动手了。
尤紫深呼吸,夺过卷尺:“我自己来。”
庭桀没说什么,去冰箱那儿拿了一罐可乐,问她:“要喝什么?”
“avsar。”
“什么玩意儿?”
尤紫抬头:“气泡水,没有吗?”
“……”
庭桀随意拎了瓶饮料给她:“这里是十三亭,没那高大上的东西。”
“很普通啊。”尤紫说,“网上也可以买到。”
因为要保持身材,能喝的饮品很少,这是少数她喜欢又能喝的了,其他不感兴趣。
庭桀食指勾开拉环:“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在我家准备几瓶?”
尤紫量完了,没什么变化,把卷尺挂回去:“不用,此大恩无福消受。”
“……”
等得无聊,尤紫在一边写作业,屋里很安静,除了他俩的正常呼吸,只有空调和缝纫机努力工作的声音。
她差不多写完缝纫机也停了,庭桀叼着烟去厕所,经过时衣服往她脑袋上一兜:
“自己试试。”
尤紫头发被蹭出静电,全部竖了起来,像金毛狮王,她往上吹了一口气,穿上后发现是双走线,很工整,庭裁缝的手艺不错啊。
“谢了。”她直接穿着,不脱了。
“咚——”易拉罐被庭桀精准扔进垃圾桶,掏出兜里的手机让她扫好友二维码,不紧不慢说:
“加个微信,转账。”
尤紫加完,提上书包就走:“留步,不送。”
走出这片居民楼,尤紫瞧见有卖麦芽糖的小摊,从八岁起就没见过,她买了一根叼在嘴里,聊天框显示对面五分钟前通过验证。
-你们已经是好友了,可以正常聊天了。
她转完账,又点开那个头像,朋友圈背景是纯白的,黑色的鸟儿飞过一条直线,动态有两张照片,去年和前年,都是白茫茫的雪景。
昵称是字母A,不用备注就排在第一个,实锤了,他副业一定是各大销售代表。
尤紫切换到脸书,刚才偷偷拍的照片,角度没找好,庭桀的半只手入镜了,不过也没事,那么修长的手当成她的也行。
想了一下,配了换汤不换药的文案。
-神奇的缝纫机。
右巷这边的路灯是坏的,报上去两个月都没人来修,老鼠在阴沟里乱窜,垃圾桶臭气熏天。
这是被人遗忘的一角。
庭桀手抄兜,慢悠悠走到83号,家里电视放普法栏目组,老太太坐那儿盯得正起劲。
“林泗云,来看你了。”
“没大没小,叫谁!”
庭桀忽然愣了一下,侧头去看,林泗云的眼睛很清醒,不像平常浑浊的神态,他懒洋洋笑道:“姥姥。”
林泗云嗤他:“这还差不多。”
庭桀没个正形半躺在另一头沙发,那活不是人干的,他硬生生坐到腰酸,现在还没缓过来。
“我前几天又不记事了?”林泗云问。
“天天庭子长庭子短的,烦着呢。”
“臭小子!”林泗云拍了他一下,“你姥姥我要是记着别人,你就该躲角落哭去。”
庭桀手搭额头,阖起眼,嗓音有点哑,像是困的:“我记着您就行了。”
林泗云觉得眼镜有点花,她低头擦干净,要找遥控器换台,看见电视柜下面的东西才想起什么:“庭子,那把彩虹伞改天帮姥姥还回去。”
庭桀瞥了一眼:“谁的?”
“术术家的小丫头,你见没见过?”
他默了下:“见过,我同桌。”
“哟,那可真巧了。”林泗云去厨房提一大袋东西给他,“薯饼也带去,我今天做得可多。”
庭桀淡淡道:“嗯。”
……
庭桀没来上课,少了前面若有若无假装回头看的眼神,尤紫一个人坐得更自在。
放学前,邹滔忽然把她叫到走廊:“庭桀今天没来是吧?”
“啊。”尤紫看他,“您失忆了?”
邹滔叹气:“袁澄什么都不肯说,你俩同桌挨得近,庭桀有什么事情你来跟我说。”
“您要我当间谍?”
“……”
“我是要你多劝劝他,高三了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别老接外面那些活,乱七八糟一堆事。”
尤紫揪出重点:“难怪他每天那么困。”
十三亭的缝纫手艺他全包了吧?
邹滔说:“总之,你时刻留个心眼,庭桀的所有风吹草动都及时跟我汇报,辛苦了。”
“不辛苦。”尤紫摇头,“老师,劝人这件事情我做不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去干涉就是最大的善意。”
可以说这是她进入娱乐圈以来,学到的第一课,她做什么都有人关注,就连简单吃饭,不管对的错的,最后挨骂最多,正是因为讨厌这一点,所以,除了有利益交换,她不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多管闲事的人。
袁澄载着她回家:“滔滔跟你说什么了?”
尤紫淡声:“要我盯着你兄弟。”
“不是吧。”袁澄急刹车,“庭子就旷了一天课,滔滔怎么还想策反你呢?”
尤紫一愣:“他没请假?”
“没,他嫌麻烦。”
“……”
一只小野猫从角落窜出来,推翻了地面的玻璃瓶,尤紫转头,看见马路对面有几个男生成堆走,为首那个身高,像是庭桀,又好像不是。
袁澄接着骑车,她缓缓收回目光,走了。
周六这一天尤紫起得很早,外公要回来了。
从凌晨开始就下着毛毛细雨,蒙着一层雾,天气预报又一次失职了,根本不准,也有可能十三亭是局部下雨中的那个局部。
尤紫撑伞站在院子门口等,五分钟后,她看见一辆很独特的大白狗三轮车从雨中缓缓开来。
精心改装过的,一只匍匐前进的憨憨大白狗。
庭桀偏头看她:“上车。”
尤紫收伞坐到后面,看了看车顶,忍不住问:“你上次接我那辆呢?”
庭桀淡淡道:“别人的。”
尤紫问:“所以这才是你的车?”
“都不是,我没车。”
“……”
行,当她没问。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滴滴答答变成了噼里叭啦,骑摩托车的人急匆匆加快速度赶回去,尤紫忽然觉得这个大白狗很有安全感。
她看了眼腕表的时间:“我外公说晚了一班车,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车站,你吃早餐了么,我可以请你。”
“想吃什么?”
“你定吧,我对这里不熟。”
庭桀带她去了一家汤包店,俩人没吃汤包,吃的是小米粥,老板娘认识他,送了两份饺子。
尤紫这回随意擦两下凳子就坐了,适应能力很强,她垂眼盯着碗里的粥,有点烫,好几分钟都没吃,搅得烦了,干脆放下勺子慢慢等。
庭桀坐对面,撩眼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站起来走去最后面,老板娘的女儿在认真写作业,他弯腰说了几句话。
两分钟后再回来,桌面多了一样东西。
一台粉红色的手持小风扇立在尤紫的前面。
庭桀吐出两个字:“矫情。”
尤紫瞪他:“要你管?”
女孩子怕烫怎么了?
“管不着。”庭桀咬了个饺子:“快点吃,没电了。”
他借过来的时候风力已经很小了。
尤紫听见这话,拿起小风扇怼着碗里的粥吹。
苍河县是个小地方,除了节假日,南边车站的人流量不是很大,尤紫经过她打车的地方就觉得气人,要是再让她见到那个无良坑钱司机,非得先揍一顿才舒服。
尤紫发现身边没人,她停下脚步回头,庭桀竟然不动了,懒洋洋靠在指示杆那儿,嘴边咬着烟,微扬下巴看她,明显不打算再跟着。
她犹豫问:“怎么了,这里有妖气?”
庭桀笑:“你自己进去,出来就看见我了。”
津宜的车这时候到站了,尤紫没空想他为什么不愿意进来,按照路标转身去接人了。
她站在后面仔细看,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穿中山装的老人:“外公!我在这儿!”
外公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特别是在这种嘈杂的地方,她要叫得很大声才听得见。
“柚柚。”
外公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大挎包,里面装几件贴身衣服,尤紫接过去自己背着:
“外公,你再回来我就要凋谢了。”
“这气色不是挺好的,就是太瘦。”外公瞧她。
“您不懂,表面坚强罢了。”
“……”
庭桀果然没跑路,还站在原来那儿,外公一眼看见他,很熟的口气:“庭子也来了?”
“嗯,何老。”庭桀点头。
外公姓何,虽然退休了但是闲不住,培育盆栽这方面出了名的,十三亭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都统称他为何老。
尤紫睹了庭桀一眼,这家伙的人脉范围很广。
坐上大白狗回家,外公怎么看都很满意:“这车好啊,不晕,回来的路上我闷得慌,空气都不流通,还有人呕吐,那味道难闻。”
“庭子最懂我老何!”外公笑着。
庭桀在前面轻笑:“还行,听说过您晕车。”
尤紫眨眼,扭头看向窗外的雨,外公拍拍她瘦得没什么肉的手背,皱眉道:
“你妈没提前给我说,我还在津宜就这么把你送来了,晚上打电话我说说她,做事情没个正经考虑,不像话。”
“我妈她想了挺多的。”尤紫抿唇,“外公我没事,反正就一年,很快就过去了,高考后我会去国外。”
外公问:“哪个国哪个外啊?”
“墨尔本。”
红绿灯,庭桀停车,淡然瞥了一眼后视镜。
“咱们国家也有好地方,非要去那么远?”
“不远。”尤紫笑了笑,“给您拍各种稀有花种看,您要是想我,坐个飞机就回来了。”
外公哼了声:“人走茶凉,看谁还记得你。”
“……”
作者有话要说:庭桀同学,你怎么回事啊,这么急就想了解同桌三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