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紫打算今天搬走,东西从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袁澄早早就跑去修车厂,外公和术姨在东拉西扯的寒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尤紫从楼梯口探出头:“帮个忙?”
庭桀侧头看她,把刚点着的烟灭了,抬脚走上去,不咸不淡问:“拎不动?”
“啊。”尤紫含糊不清。
庭桀进房间,行李箱就立在中间,他咬着烟提起来,突然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问:“你装黄金了?”
比他上次提的时候重了不止一倍。
尤紫眨眼:“没,装了锤子。”
“……”
外公一个人住,老人家没什么讲究,尤紫记得初中那会儿打视频闲聊,有提过另一个房间的木床和柜子快散架了,怕睡到半夜翻下去被吓死,她问袁澄借了工具和钉子,拿回去敲牢。
第一次干这种事,床倒是好弄,但柜子越敲越散,她沉默盯着,心烦到想一脚蹬了。
外公逗着笼子里的鹦鹉:“去隔壁找庭子。”
尤紫吐出一个字:“他?”
“去年的鞋架就是庭子给我修好的。”外公夸赞,“修得比那什么坐牢还牢。”
“……”
有这么比喻的吗?
尤紫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房间的窗户,对面就是庭桀家,她没想到外公竟然和庭桀住得这么近,是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对面客厅的距离。
但她没打算找庭桀,怕他这个奸商要加钱。
庭桀来来回回送完祖孙俩,开着大白狗去了Hour工作室,整个十三亭只有一家纹身店,他开的。
租的是单栋,带个小小院子,江水深窝在沙发开投影打游戏,桌面还摆着空白的数学卷子。
庭桀嗤笑:“你他妈的够听话。”
“我他妈的听什么话了?”
“自己猜。”
庭桀开了工作桌的台灯,继续画到一半的纹身图,江水深打完游戏,伸个懒腰问他:“你要看什么?”
“走了?”庭桀没抬头。
“到点了。”江水深扔了手柄爬起来,把烟灰缸收拾干净,“今天打排位,卷子先放着,我晚上再来拿,来不来再说。”
“随你。”
江水深又问:“看什么?”
庭桀画的是鸟儿翅膀,在上面缠了一条死气沉沉的铁链子,他笔尖倾斜添色,轻声说:
“小妖怪的夏天。”
江水深拿遥控器调:“每回来这儿都看动画片,能不能有点新鲜劲?”
庭桀哼笑:“比小电影新鲜就行了。”
……
周一,风吹不动的大会检查,《阳光校园进行曲》放得特大声,操场的学生懒懒散散找到自己的班级,一个个跟焉了的黄瓜没精神,用表情来抗议这种烦死人的制度。
尤紫跟着戎幸站在女生前排,邹滔在后边喊她:“尤紫,你个高,到这儿来。”
“哦。”她慢吞吞走过去。
女生和男生各一排,尤紫站在了庭桀旁边,余光里的他手抄兜,低垂着脑袋,困到马上就要倒头会周公的模样,昨晚又接改衣服的活了?
“别看我,看校长。”
冷不丁的一句话冒出来,尤紫收起快要越飘越远的思绪,移开目光:“谁看了,我给你转的工资怎么没收,马上要退回来了。”
“忘了。”庭桀抬手揉了下后脖颈。
“……”
“尤紫,鞋带散了。”前面的袁澄提醒说。
尤紫低眸,蹲下去系,倏忽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对着自己,往左边看,和她同排的七班女生直视前方,手放校服口袋里,隐约露出一角的手机摄像头,动作很轻,如果不是故意去看,根本察觉不到。
散会,尤紫溜得贼快,袁澄刚想和她说放学去吃烧石饼,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她去哪儿啊?厕所吗?”
庭桀:“……”
尤紫站在七班的后门,拎了个瘦小男生的后领:“喂,你们班空气刘海的那个呢?”
男生看她:“你问谁啊?有三个。”
“和我差不多高的。”
“哦,你说方然啊,她在连廊实验室那边。”
尤紫径直穿过连廊,这栋楼只有各种实验室和图书室,她在空旷尽头厕所的栏杆看到方然和一个女生说话。
“把照片删了。”
方然笑了笑:“我没拍。”
尤紫冷声:“你觉得我信吗?”
“信不信由你。”方然摊手,“反正任何人都没权利查我手机,难不成你要报警?”
尤紫缓慢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只能先跟主任说了。”
袁澄拽着庭桀一路跟踪:“你说,尤紫神神秘秘去实验室那边干嘛?”
庭桀不耐烦:“你再不松开我抽你信不信?”
他划开手机密码,回了几条信息后才点进被压着最下面的那个全黑头像,连朋友圈背景都是全黑的,没有动态没有个性,昵称是一个句号,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状态。
这是什么,二十一世纪抑郁少女吗?
庭桀看完退出,点了聊天框里的收款。
“我得保护她啊。”袁澄拽得更紧了,“万一是男生故意求爱什么的,我打不过,你上。”
“……”
方然无所谓翻了个白眼:“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以为这里谁都认识你吗?不是每个人都有闲空去电影院看疼痛纪录片的,你以为你火到大江南北了?不就是一个微博粉丝只有一百万的十八线透明小糊咖?”
尤紫指甲掐进手心,吸了一口气:“我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价,再说一遍,照片删了。”
“我就算拍了又怎么样,你告诉主任我也已经把照片发给朋友了,他们说想看看昔日高高在上的明星沦落到小县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还敢趾高气扬发微博骂人。”
“发微博先不说,我现在就敢撕烂你的嘴。”
尤紫咬牙,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句:“主任又见面了!主任早上好!”
方然变了脸色,扯着另外一个女生绕过尤紫跑了,走的是后面楼梯通道,把门也给关了。
尤紫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上课铃打响才转身回去,经过拐角差点正面撞到袁澄,她吓一跳,重心不稳地慌忙往后退。
忽然一只手扶在她后腰,几秒钟的功夫,校服外套口袋里的东西掉到地面,她眼睁睁盯着自己的腕表被踩得稀碎,变成了两半。
庭桀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把脚挪开,却突然瞥见她眼角湿红,怔了怔,没说话。
尤紫推开他,蹲下去捡,把残渣全部拢进手心,哽咽着扔了一句话:
“庭桀,你混蛋!”
“……”
袁澄直愣愣盯着尤紫离开的背影:
“操,她哭……哭了。”
-
尤紫中午一放学就走了,下午跟邹滔说身体不舒服请了假,她提前问过戎幸修腕表的地方。
有点远,她按破导航坐了十来分钟的公交车,地图显示这里是岭南坡,然后在街边找到一家和配钥匙为一体的维修钟表店。
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很明显戴着油亮亮的假发,拿着她的残表来回翻看:“海鸥的,看这样子很惨啊,怎么弄的?”
“不小心踩到了。”
老板嗯了一声:“表盘裂了,表带断了,要修的话挺复杂,我建议直接换一个。”
尤紫淡声:“我要换的话来你这里干嘛?”
老板看她:“海鸥不贵,别人送的?”
尤紫默了下:“很重要。”
一个给她写过信的粉丝送给她的。
“行吧。”老板挑眉,收下了,“确定修的话要这个数,能接受吗?”
尤紫看他伸出三根食指:“三百?”
老板食指摇了摇:“一千一百一。”
“?”尤紫震惊,“你说什么?”
“真不好修,你自己掂量呗。”
这个鬼地方坑货还真不少,先有司机,再是同桌,现在老板,全方位坑外地人,真牛了。
但现在寄人篱下没办法,尤紫面无表情打开二维码:“微信,抹零。”
老板摸了把头发:“没问题。”
从超级黑店出来后,尤紫走到原来下车的站牌,半个小时来一趟,还没什么人,她坐到倒数第二排,脑袋抵着窗户,放空自己。
车窗外脏乱寂凉的街道,沙土飞扬,连基本的植物绿化都没有,更别提会有平坦的路面。
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沦落,竟然用了这个词,明明看的都是同一片天,呼吸一样的空气,而且外公还在这里,十三亭有她容身之处,不管怎么样,一定会离开的。
推开门,外公不在家,尤紫才想起他昨天说要去给金鱼店弄盆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懒得做饭,她从冰箱摸了两个火龙果当晚饭,放了部听不懂的法国电影,拿勺子挖着吃。
入夜了,尤紫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闭着眼睛从身下拿出手机,也不管通没通:“喂?”
“柚柚,你去庭子家拿八宝的口粮,我今天忘记喂了,估计它快走到黄泉路终点了。”
八宝就是外公那只养了几年的玄凤鹦鹉。
尤紫迷糊坐起来,睹向阳台挂着的金笼子,八宝果然奄奄一息的鸟样,马上快要挂掉了。
她过去逗了一下,还有反应,扇了几下翅膀:“八宝的口粮为什么会在他哪里?”
“庭子认识熟人,打折便宜,一直都是他帮忙买,你去问他要,我晚点回去。”
挂了电话,尤紫磨蹭洗了个澡,睡衣外面穿了件薄外套,趿着拖鞋不情不愿地去对面楼了。
敲了两下门,袁澄从门缝里露脸:“尤紫?”
“啊。”尤紫眨眼,“你让庭桀拿八宝的口粮。”
“你进来呗,我们在吃烧烤。”
袁澄侧过身,尤紫看见客厅的小圆桌摆满了各种荤素串串,还有几道凉菜和酒精点燃的砂锅粉丝菌汤。
庭桀穿一件黑色连帽衫,从缝纫机的位置底下搬了一箱酒,嘴里咬着烟,烟灰往下掉,他眯着眼斜额过来看她,没说话。
尤紫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问出声:
“你们这酒喝得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