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话音未落,对面的人蓦然睁眼,带起的水花四溅明镜下意识抬手去挡。
赵祈捞起手边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大跨步走到明镜跟前粗暴地拉起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扔到床上,不等明镜反应便掀开被子将二人盖住,紧接着欺身而上。
明镜呆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想要张口询问却被赵祈一指按住。
赵祈刚从热水里起来,满身都在冒热气,长发更是湿哒哒地落在枕头上,浸湿了明镜肩头的衣袍,赵祈一长腿半跪在明镜两腿之间,另一条在外侧,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全压在明镜身上,可即使这样,明镜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被子中的气温在不断升高。
赵祈身上的衣服只是大概用一根腰带系了一下,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已经早就是要开不开地挂在他身上了,偏二人离得极近,明镜几乎都能感觉到赵祈胸口的滚烫。
二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谁也没动。
这是怎么了?
明镜不明所以,但他知道赵祈这个举动必然有他的道理,便也只是近近地看着他。
门外似乎响起了异样的动静,赵祈敏锐地注意着门外的变化,几乎是门被推开的同一时间,赵祈原本撑起的身体重重的落在明镜身上,随之而来的是擦过明镜耳侧的唇。
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似梦境,但薄唇擦过耳郭的触感却又是真实的。明镜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在回味刚才发生的那一个瞬间。
“对不住对不住,走错房间了,冒犯二位了。”推门而进的两个陌生男子连连道歉,可嘴里说着打扰的话,脚步却仍停在门口不愿退出去。
赵祈将被子拉高,彻底将本就被遮地严严实实的明镜盖住,撑起身一副好事被扰的样子冷声道:“滚出去。”
原来是这样。
明镜瞬间领悟了赵祈的所作所为,宽大的僧袍被他挽起,露出两截胳膊搭在赵祈的脖子上将他往下勾。
赵祈惊诧明镜的配合,旋即又对门口的二人怒道:“需要在下将被子拉开给二位观赏观赏吗?”
门口的人这才连声不用推出去把门拉好。
约摸过了半刻钟,门口彻底归于平静,赵祈才将被子掀翻到一边坐起来,明镜的脸也被憋地通红,二人相视,大口地喘着气。
“没事吧?”赵祈看着明镜的脸有些担心地问到。
明镜摇头,指着赵祈还湿着的长发:“贵人,不擦干的话,会生病的。”
赵祈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彻底扯开,而且……
自己正坐在明镜的一条腿上。
正打算起身,门口再次传来动静,明镜心慌,以为是方才的人折返回来,抬手拉住赵祈胸口的衣襟,一手要去捞一旁的被子,还没重新躺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干嘛呢干嘛呢,孤男寡男的。”
张楚夸张地背过身捂住自己的眼睛,顺带要去帮听以捂,被听以一巴掌打开。
在听以他们看到的就是,明镜拉扯赵祈的衣服,赵祈坐在明镜腿上,双手撑在明镜身前,半推半就。
赵祈闪身下床,顺手操起枕头砸给张楚。
“怎么又打人啊!”
四人坐在像是进了贼一样乱的屋内分析刚才发生的事。
张楚摸摸下巴:“还真给公子你小子猜中了,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有了行动。”
赵祈无视张楚的“出言不逊”,坐得端正,让身后的明镜给他擦头发。
听以:“公子,那接下来怎么办?”
赵祈:“先不必换客栈,今天他们没认出来我,明天必然会去其他客栈。扬州城这么大,一两日起码是要的。”
“嗯——”张楚托着下巴极为认真思索的样子,“公子,你说他们凭借什么找你的?总得有点特征吧?我和听以从未在人前与你走在一起过,明镜嘛,他一个和尚,旁人定然不会觉得他有这个胆子跟你一起出来冒这个险,什么交情也犯不着拿命陪啊。至于你自己……嘶,长得也平平无奇,还赶不上我一半,脸上没疤没花的,靠什么认啊?”
赵祈闭着眼睛不想看这个脑袋装粪的家伙,他抬手撩开额前的发:“疤,在这儿。”
这道十三年冬,天牢留给他的疤,上面还叠着幽北草原上,胡人的箭给他留下的疤。
“哟,以前怎么没注意你这还破了个相,啧,怪丑的,以后可得藏好点。”
“张大人也是,往后得万事小心,万不能让谁给您在脸上留下点什么才是。”
明镜冷不丁笑呵呵地来了一句。
张楚起身不服。
不是,有你这和尚哪点子事啊,就你俩感情好,穿一条裤子,还睡一个被窝。他在心里嘀嘀咕咕半天。
睡一个被窝?
张楚眼睛亮了,凑近赵祈用力嗅了两下,不怀好意道:“公子,你怎么都舍不得换件衣裳,下午去见篆玉姑娘穿的就是这身,怎么?舍不得人家姑娘房里燃的香?”
说完就拉着听以走到门边:“别舍不得了,你都跟人家姑娘带了一下午了,大不了明日再去一次嘛。”话音落地,不等赵祈过来撕他的嘴,他就拉着听以把门带上锁好。
“叫你回我嘴,让你也吃吃瘪,尝尝什么是心烦意乱。”张楚得意洋洋地转着手中的钥匙,发现听以盯着自己,“怎么了?”
“贯会拱火。”听以比划完最后一个手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剩下张楚压低声音囔囔着去追。
赵祈明显是感觉到“篆玉”这个名字一出,给他擦头发的手顿了片刻。
手中的念珠不知被他拨了几轮,方才的两个陌生男子都没有让他如此如临大敌。
“贵人,”明镜递给他一件干净衣裳,声音轻柔,“湿衣服穿了对身体不好。”
“嗯?”他似有些如梦初醒,“嗯,好。”
随后也不避开明镜,径直拉开衣服褪至腰间,裸露的脊背对着明镜,而落在明镜眼睛里的,是一道道暗沉的陈年旧疤。
这些伤在赵祈少时他便见过,那时他只觉得这个小殿下受了苦,如今再看……
“还疼吗?”他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拂上那一道道旧疤。
赵祈的背瞬间崩地笔直,幸亏长发搭在肩头还没束上去,替他遮住了逐渐泛红的耳尖。
明镜在心疼他?赵祈低垂下眼,弯起唇角,故意用释然的语气说道:“许多年前的事了,早就不疼了,你自己就是医者,怎么还问出这种话。不过痂易结,疤难消罢了。”
二人躺在床上,赵祈背对着明镜,强迫自己入睡。
“贵人,”明镜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
赵祈下意识回答他:“嗯。”
等了许久,就到赵祈以为刚才的声音是自己听错了,明镜才再次问话:“张大人说的,篆玉姑娘,是你的故人吗?”
赵祈把眼一闭,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明镜向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自知自己不该问,他没有立场去问。
就当是,让贵人注意安全,保护好那位姑娘。
对,没错。
这样想着,明镜心安理得地等着赵祈的回答。
“她,”赵祈犯了难,该怎么跟明镜介绍这个姑娘呢,“她是,我,她是我……”
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明镜的心随着他这拼凑不齐的一句话慢慢下沉,直至谷底。
“歇息吧,明日再说。”明镜有些害怕听到后面的话。
赵祈倒是如蒙大赦,拉了拉被子道:“对了,明日我不在,你若想去哪里转转,可以叫听以带你去。”
“是去找那位姑娘吗?”
“嗯……”
明镜按住心底那点酸涩,看着赵祈的肩膀点头:“嗯,好,陈公子明日也约我出去走走,兴许也会回来得晚些。”
赵祈想转身问明镜那陈家兄妹是怎么回事,何时何地从哪儿冒出来的。但他不敢,有个篆玉还压在他头上,他还不能跟明镜坦白。
于是二人共枕一夜星河却也各怀心事地如梦。
江南盐运总督王恩重的府邸彻夜长明。
一个三十岁出头模样的男子坐在大厅前闭着眼,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黄花梨木雕刻的桌子上。
“大人,”一道黑影跳下房顶,落地无声。
王恩重仍旧闭着眼,指尖敲出的不轻不重的声响落在如墨般的黑夜里,像是催魂的钟声。
“杀了吗?”
“属下,属下没找到。”
那双微闭的双眼猛地睁开,身体前倾,眼中狠厉的光射到黑衣人身上。
“废物!不是叫你们一直跟着吗?”
黑衣人:“大人息怒,属下这就继续去找。”
王恩重靠回椅背,幽幽地说道:“若还找不到,你提头来见。”
黑衣人把头一低,重重地回道:“是。”
清晨明镜看着另一半空荡荡的床铺失神,他满脑子都是赵祈那个叫篆玉的姑娘。
等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时,手已经抚上赵祈睡过的另一半枕头。他立即盘腿坐正,将念珠摸出来,将那一篇篇烂熟于心的经文翻出来默念。
“应如是生清净心。”
那位篆玉姑娘也是扬州人吗?
“不应住色生心。”
贵人……霁月他也曾到江南?他们是何时相识的?
“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
他们会在一起一整天吧,会一同去逛扬州的夜市吗?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明月若是奔向别人,望月之人又该如何呢?
脊背传来钻心的痛,奇怪的是那伤早就好了,又非寒冬,为何会如此痛,痛到心跳暂停,痛到呼吸失序。
明镜原不信走火入魔一说,可此刻他又确实是想把赵祈困在身边,即刻就动身回上都,回半华山,像过去的七年一样,他所求不多,朝暮相见就够了,安安稳稳地了却余生就够了。
念珠不知怎得被扯断,一颗颗木珠散落一地,留在明镜手中的只有那根串珠的弦。
晨曦的光跃上指尖,缠绕其上的琴弦像他上不得台面的心事,在阳光下暴露无遗。他赶紧收回手,将琴弦放在胸口。
菩提潸然,青鸟啼血。
最该观望月亮的人,偏最渴望月光照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