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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书吧 > 但许山河寂寞老「和尚文」 > 第48章 动情

第48章 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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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水势湍急的江面上无依无靠地漂着,月光洒下,落满船帆。

“禅师,张公子唤你,说有要事相商。”齐显允走进舱内道。

明镜沉思片刻,才略微僵硬地转头对一旁煎药的听以道:“听以姑娘,贵人劳烦你照看片刻,我很快回来。”

听以放下手中扇火的蒲扇,看着他干裂到有些起皮的嘴唇有些担忧地点点头。

船舱外,江水拍打船身,发出阵阵波涛声。

明镜的脚刚踏上甲板,在迎着江面上的月光看清张楚做什么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转身回舱。

“明镜,”见刚伸个脑袋出来的某人又要把脑袋缩回去了,张楚吓得赶紧叫住他。

看他还是没有停住脚的意思,张楚只好喊道:“我知道你打开了那封信。”

果然,提到这个,明镜不仅停住了脚,连半个身子都僵住在那儿。

“过来吧,好好聊聊。”张楚倒回椅子里,给自己倒了杯温酒。

明镜隔着五步远就闻出了那酒味儿,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喝一杯么?”张楚斟满一杯酒,端起来递给明镜。

“……”

“坐吧,”他也不逗明镜了,收回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明镜捻着手中的念珠,目光沉沉地看向张楚:“那封信……。”

“什么信?”张楚打断他反问道,“哦,你说那封信。”

明镜有些不想跟喝醉了酒的人理论什么了。

“吃点东西吧,你都快整整两天水米未进了。”张楚推给他一碗粥。

这是张楚的好意,可惜明镜却只能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多谢好意,可我实在感觉不到饿。”

一时间,二人双双沉默,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江水汹涌的声音。

“他好点了吗?”

明镜摇头:“伤口还在化脓,只能靠猛药吊着。”

“能好吗?”张楚的询问带着真切,又有些无可奈何。

明镜把头低下去,手里的珠子如千斤重,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拨动一般。

“我不知道。”

他的背挺得很直,很不自然,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绑在背上强撑着不让腰弯下去。

对面的张楚沉默了好久,久到明镜觉得他在蓄力,随时都可以抡起拳头向自己来。

如果真是那样,他反倒好过些。

一连几日,明镜不敢松懈半分,赵祈的一呼一吸他都不敢错过,生怕出半点闪失。

他的心像是悬在峭壁上的松石,赵祈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跌入深渊,粉身碎骨。

江上夜风把张楚带着酒气的话送到明镜耳边。

“本来这些话不该我来说的,只是他现在躺在那里,估计想说也说不出来,我就擅作主张一回。”张楚说着给自己斟了杯酒,像是壮胆似的喝下。

“你还记得那年你下山去吗?他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也着急。你知道他的,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看得比谁都重。”

过往年岁里深埋的东西被张楚一点点挑起,让满江的月光照了个通透。

“三年里你没收到一封他的信,难道心里不觉得奇怪吗?”

明镜的指尖一动,等着张楚继续说下去。

“他想给你写信的,可每次提笔又写不下几个字,又怕你收不到,索性就连带着你寄回来的信一起全都压在枕头下面。”

从这里开始,明镜就察觉张楚的话开始往预想的反方向去,他来不及阻拦,张楚的话就如同四周的江水,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你知道为什么吗?”

“……”

“他还是会梦魇,尤其是在冬里的恶雪夜和夏里的雷雨天。他不让人陪在他跟前,等第二天进去的时候,见他就坐在床上蜷缩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边的烛台。”

听到“烛台”两个字,明镜的手一紧,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从前那盏烛台都是给明镜留的,所以赵祈是以为,只要烛台燃着,就能再等到明镜推门。

“他的琴又弹得不好,来来回回只会你教的那几支曲子,学其他的曲子又学不会,索性只要无事就把那只叫‘复归来’的曲子弹上好几遍。”

“慈恩寺香客少,清净的时候他就在寺里走走,没事还给觉空师傅帮帮忙,你那些小师弟现在都不怕他了。知道他喜欢清净,初一十五香客多都不会去打扰他,连那禅院的门都不靠近,他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里面弹那支曲子。”

“明镜,你可知,那首曲子他是弹给谁的?”

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明镜的心上似有万蚁啃噬,他答不上张楚的话。

“你在江宁遭遇瘟疫那次,他差点就挣脱我跑下山去找你,可他怎么能下山?赵恪日日夜夜都想找个理由杀了他,他要是敢下山,就再不可能有命回来了。我把他捆了三天,那三天他跟疯了一样,我甚至觉得整个半华山都听得到他的嘶吼,捆到最后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才敢把他松开。”

张楚的酒杯重重落在桌上,道:“那次他也跟你现在一样,一夜之间性子全变了。”

他变了吗?

明镜细细地想,好像是变了,以前赵祈很少会笑,浑身长满尖刺对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如今不管是对谁,他好像都是谦谦公子,脸上总挂着笑。

哪怕是一个狱卒。

明镜想起赵祈入宫后的那个除夕夜。

“他那几年过得好吗?”明镜压着声音问。

张楚:“你为何不自己问他?”

“……”明镜的默不作声让张楚有些恼怒。

“告诉你了又能怎样,你又看不到,”张楚话里带着一丝冷笑,“你看不到他低声下气地在偌大的幽蓟十六州之间去联系散落各地的张家旧部,你看不到他为了取得那些人的信任是怎么一遍又一遍地跟那些人说自己的母亲是怎么饮恨而死的,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尸骨无存的,整个张家是怎么满门忠烈的。”

但很快他又把那情绪压住:“明镜,”张楚隔着朦胧的月色看着对面的人,一句一顿地说,“他做梦都想同你去看你信里地火树银花,可真的到了下山的那一刻,他还是毅然决然去了幽北。”

明镜低垂着眼,若不是张楚的眼神把他钉在原处,他想立刻起身回船舱里。

他在怕。

天上悬挂的明月被乌纱似的云遮住,没了月光,天地漆黑一片。

“你知道他到幽北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哪儿么?”

张楚递了盏热茶给明镜,迫使明镜抬手来接,抬眼面对,他盯着明镜的眼睛:“是云州,是望云川。”

赵祈终究还是想离明镜近些。

靠不近这个人,就只好远远地望一眼他的故乡。

张楚瞥见明镜接过茶杯的手一顿,索性把话全说完:“我只差把那几个字明说出来了,明镜,你是聪明人,这么多年足以让你看清任何一颗心。你真的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吗?你知道,你猜得透也看得清。你有你的不得已,他懂,他不敢告诉你,也不敢强求你。可你不该妄图骗过自己以后,还想骗过他。”

明镜没接稳,杯中滚烫的茶水撒了他一手,他像是没直觉一般,呆呆地望着手中空地连江月都映照不出的茶杯。

风推云走,慢慢的,月光重新落在江面上,有一束月光借着江风的手拂过明镜眉间那颗痣。

听以正要把药喂给赵祈时,明镜走了进来。

“我来吧。”明镜快步上前接过烫手的碗,听以想贴近去帮忙,被张楚从身后拉住。

“他能照顾好公子,你去歇息会儿吧,天快亮了。”张楚眼中没了先前跟明镜说话时的酒气,拉着听以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张楚就感觉脚边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正好看到倒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齐显允。

二人赶紧把他扶起来,就这动静都没把他吵醒。

张楚叹了口气:“难为这位贵公子跟着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东奔西逃了。”

为了以防齐显允就在甲板上吹着江风睡到天明,张楚招呼来齐查带着几个人,合力把齐显允送回房。

明镜端来把椅子放在赵祈床边,椅子比床矮,他要仰头才能看到赵祈的脸,灰白的僧袍落在地上沾染了尘灰。

——“你总叫他贵人,所以是不是都快忘了,他也才不过才弱冠年华。”

张楚的话又回响在耳畔,明镜看着赵祈紧闭的眼,目光向他放在身侧的手移去。

——“他这半生就两个念想,一个报仇,另一个,就是你。”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想去触碰那只手,可刚一碰到,就如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收回。

他还是不敢,身上不染尘埃的僧袍像是一道枷锁,重重箍着他不敢轻易动情半分。

——“你若给不了他,就狠下心亲手给他断了,从此也别再想他念他,更别见他。”

明镜垂在身侧的手又一次动了动。

他先是碰到赵祈冰凉的指尖,让人不安的触感迫使他下定决心把僧袍撩开,单膝跪在地上,两只手轻轻将赵祈那只冰凉的手拢在手心。

他把那只手附在唇前,轻轻呼气去暖,然后任命地闭上双眼。

他舍不得。

若往后半生都见不到这个人,会是怎样,他想都不敢想。

就当是他破戒了,往后要有万丈深渊,十八层地狱,他先动的心,也是他先下去。

他颤抖着嘴唇开口,声音微弱且嘶哑。

“霁月,求求你,再看看我。”

窗外的月光跃上明镜肩头,他想起那天赵祈说的那句话。

——“月光下的人,就是我的心上人。”

明明他很早以前就说过了,为什么那时候不肯相信呢?

一滴泪砸在地板上。

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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