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重在等一封信,一封决定他生死的信。
他让赵祈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整个扬州城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药铺也好,客栈也好,连赵祈半个影子都没有。
“主人,”周琚快步走进院中,跪倒在王恩重脚边。
“有消息了吗?”他赶紧按住周琚的肩膀,两只手背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周琚摇头:“信已经送到李将军手中,只是不知为何,李将军迟迟没有回信。”
没有回信,李叔和这是什么意思?
“那赵祈呢?”
周琚继续摇头:“从那日出城以后就再没见过那一行人的踪影。”他感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在用力收紧,像是要把他肩骨捏碎。
“但属下已经往两条路都派了人马去追,赵祈身重剧毒,经不起长途颠簸,各个渡口我们也加派了人手,就算我们没有找到他,他也活不久。”他紧接着补充到。
“你的意思是,他都快差不多成死人了?”王恩重缓缓松开他的肩膀。
“是。”
下一刻,一只脚狠狠往周琚心窝里踹。
“那你们也能让一个死人跑了!”王恩重横眉竖眼,踹完那一脚后,他看着倒在地上不敢爬起来的人,又急地来回踱步。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指着院门外:“去,把那夜负责暗杀赵祈失败死了的那几人的家眷全部找个地方处理了。”
他语气平淡,好像只是在下令处理掉无用的什么物件,可周琚抬眼去看时,分明看见他的神情不自然,眼神不自觉地左右乱瞟,有种失心的前兆。
王恩重又开始双手叉腰来回踱步,语速极快道:“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杀不死。”
周琚知道自己救不了那几人的家眷,正要领命去办,结果又被叫住,他听王恩重说:“老的活埋,小的勒死,让其他人都去看着。告诉他们,若再有办事不力的,他们的家眷也是这个下场。”
以前都是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不会用这么折磨人的法子。
周琚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他第一次觉得,王恩重做得太过了。
但他无权反驳,只有跪地领命,然后去照做。
那些家眷大多他都认识,见人带着手指粗的麻绳去抓她们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们大多眼中都是死寂无声的悲戚,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有几个四五岁的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交头接耳地互相询问,但都很快被自家大人呵斥住。
“周叔叔,我们要去哪儿呀?”
说话的小孩儿叫小文儿,才五岁。
小文儿的娘亲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见小文儿跑到周琚跟前去了,惊慌失措地叫她:“文儿,回来!”
她想上前去把小文儿拉回身边,却被左右押送她们的人拦住。
周琚用身体挡住身后的动静,蹲下身摸摸小文儿的脸:“小文儿乖,周叔叔带小文儿去见爹爹,小文儿想爹爹吗?”
“想,我好久没见到爹爹了。”小女娃用甜甜的声音把“想”字的调调拉得好长。
周琚想了想,低头从怀里摸出一包油纸包的糖豆递给小文儿,对她说:“小文儿乖,把这个糖拿去和小伙伴分着吃,我们还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见到爹爹。”
“好。”
小孩儿拿着油纸包一蹦一跳地回到自己娘亲身边。
那糖里放了迷药,几个孩子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她们的大人把她们抱在怀里,最后一刻眼中仍满是感激地看着周琚。
“周大人,谢谢你,没让孩子们跟着受罪。”
一位老妪佝偻着身体向周琚行礼,没等周琚说话,她又迈着蹒跚的步子向早就挖好的坑走去。
泥土渐渐没过她们的头顶,她们没有痛苦的哭喊,这是她们早就预想到的命运。
她们都是王恩重的家奴,一辈子不得自由的奴才,就算侥幸成了家,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她们照样没有活路。
最后一铲土填好后,周琚望着被惊得盘飞在树林上空的飞鸟道:“今日是她们,明日又该是谁?”
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敢说出答案。
“走吧,回去吧。”
待人走后,树林深处的飞鸟陆陆续续飞回自己的巢穴,这片林子又恢复了平常的宁静,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燕王宫里,赵礿也收到了扬州的消息。
“你说,他真的死了吗?”他双手撑桌对暗处的影卫说。
影卫声音不带情绪:“我想,一切都会如殿下所愿的。”
如他所愿?
赵礿不禁冷笑出声:“若真能如我所愿才好,只是就这么让他死在南边,才真是便宜他了。”影卫默不作声,赵礿接着问,“父王那边怎么样?”
影卫答:“王上的病情好些了,只是他醒来以后不知为何开始频繁召见慈恩寺那个叫觉妙的老和尚,甚至每夜都要听着那个和尚念完半本经书才睡得着。”
赵礿眉头一皱,开始回想关于这个和尚的信息。
“我记得,太子妃之前主持后宫妃嫔去佛塔为父王祈福。”
“是,太子妃为此事三天都不曾合眼,还亲手抄誊了一份金刚经。”
“……,”赵礿沉默片刻,“知道了,下去查查这个慈恩寺,确保底子干净。另外,宫里宫外有任何动静,随时向我禀报。”赵礿长袖一挥,影卫便从暗处退下。
赵礿看着金丝雀的新鸟笼,开始细细思量。
年过半百的王突然间开始信奉什么,对朝堂来说,算不得什么好事,赵礿没有办法不重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现如今赵祈也死了,只要找到他的尸体,这个赵礿的心头大患就算是除了,虽说赵祈是绝无可能继承王位的,但他身份特殊,朝中不免会有拥护者混淆视听想过拥立他。
他绝不允许这个可能性的存在。
赵恪的孩子不多,他一心想要张禾汝,其他妃子进宫后也不过是摆设。再加上赵恪自身的原因,许多孩子大多早夭,活下来的除了赵礿,就还有一个嫔妾生的赵祐和另一个也是嫔妾生的赵礽。
赵祐很早以前就被赵恪划了块封地带着母妃被扔出了上都。
至于赵礽,刚满十六就被拉去与北边的鞑子和了亲,现在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
“只要赵祈死了,就没人能和我争什么了。”赵礿的手慢慢覆上笼子,半眯着的眼中闪动危险的寒光。
“我只要赵祈死。”
柳家他不打算长久地依靠,柳修章让柳易萧放着少府不当,去任符节令,居心叵测,他不得不防。
术川王家倒是个不错的新靠山,树大根深,放眼整个大燕能与之匹敌的家族都是寥寥无几。
王氏虽在朝堂上依托甚少,但一个百年大家族在一个国家的声望与号召力是别的势力无可替代的。
王氏子弟个个都是芝兰玉树世家公子,王氏女也是各方势力挣破脑袋想要求娶的。
只是要想让他们毫无保留地保自己,王璋就不能一直是个侧妃。
柳似月。
赵礿对这个太子妃没什么感情,印象中她总是低眉顺眼,似乎是没什么脾气,但毕竟是发妻,母妃的结局让赵礿忍不住顾及柳似月的感受。
他不想让彼此太难堪,所以在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之前,他不会轻易废掉她太子妃的身份。
与赵礿一样,柳似月对这位太子殿下也没有什么感情,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为政治服务。
换句话说,柳似月并不是嫁给赵礿,而是嫁给大燕的太子。
她对赵礿娶了谁,淡了谁没有一点兴趣,从进宫那刻起她就没想过要依附这个男人。她唯一指望得上的是那个能让她当太后的人——她的儿子,赵文祯。
柳似月放下笔后的下一瞬,及若就眼疾手快地上前来为她轻揉太阳穴。
“太子妃这是给谁写信?”
柳似月把信纸细细叠好:“给祯儿的,他跟随西席先生在宫外学习已有些时日了,我打算去信给他让他别忘了好好准备今年的秋猎。”
及若打趣道:“太孙还小呢,去秋猎您也不敢真放任他进林子呀。”
“若真到了临时才磨练本事,下再大的功夫也是徒劳,他是大燕未来的王上,自然事事都应该先人一步。”柳似月沉声说。
及若赶紧打圆场:“太子妃说得对,太孙往后是要做人上人的,有些苦自然要比旁人吃得早些。”
但柳似月的心绪已经不在什么秋猎准备上了,她抬手示意及若停下。
“王良娣那边怎么样?”她朝床边走去,及若紧跟上去为她宽衣。
“一切都很好,她现在还在安心养胎呢。”
“哼,养胎?若她不想着同祯儿争什么,兴许我倒是能考虑考虑让那孩子面世。”她坐在床沿,“太子那边怎么样?”
及若跪下为她脱鞋:“暂时没有什么动静,对了,今天太子的影卫回来了一个。”
柳似月停住,眼神一凝:“可有带回什么异常消息?”
及若想了想,摇头道:“太子殿下屏退了所有人,我们的人也没机会听到,但猜测,是江南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江南?
赵祈好像奉命暗中私访江南,不过这件事与她没什么关系,她细细想过赵祈南下对赵文祯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得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以后,她才放下心来。
“与我们无关,只要盯紧太子和王家那边就行,”她顿了一下,“柳家也派人暗中盯着,别被发现了。”
及若一脸惊诧地望着柳似月:“太子妃的意思是……?”
柳似月看着长信灯中明灭的灯火,冷声道:“我不准任何人妄图属于祯儿的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