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祈每天到时间灌几大碗的苦药,却没有半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村里有一座破庙,倒在野竹林里被人遗忘,破得连房顶都不知被哪年刮的邪风吹跑了。
修缮周围的房屋时,明镜发现后顺手也给大致糊了一下,勉强能避风雨。
无事时他就到破庙里跪在那座脸都看不清的泥菩萨面前,诵经烧香。估计那菩萨自己也算不清在勿离乡多少年岁没受过香火供奉了。
日子就这么不快不慢地过了半个月,众人倒是和村里百姓打成一片。
这天傍晚,一个小少年怀抱着什么东西朝破庙跑。
“小孩儿,往哪儿去?”张楚扔下一个果子到小少年怀里。
小少年被砸中,仰头看着树杈上坐的人,怒气冲冲地把果子给他扔了回去,没好气地说道:“谁是小孩儿?说了多少遍,我有名字,我叫姜归眠。”
张楚瞅着这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少年,跳下树来,戏谑道:“又要去找明镜?他没空理你的。”碰了碰他的肩膀,“不如同我去玩?我知道后山有颗果树快成熟了,我们去摘?”
姜归眠闪身躲开,上下打量他,下巴朝着天边“嘁”了一声:“跟你玩?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去,上次听以姐姐没把你打痛?而且那果子也没那么快熟。
姜归眠就是那个划竹排拦在他们船前的少年,这小孩儿好像很早以前就与明镜相熟,明镜来后就总缠着他。
人小鬼大,谁都不怕。不过许是身世相似,听以倒还挺喜欢这小孩儿。
张楚念在他父母不在,吃百家饭长大,怪可怜的,不与他计较。
“那你去吧,你看他有没有空理你。”张楚说完转身要走。
姜归眠在原地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最后一跺脚,跑到张楚前面。
“我去找齐公子,听以姐姐也喜欢跟齐公子在一块儿,他比你好。”
张楚懵了,听以什么时候喜欢跟齐显允在一块儿了?
他朝着姜归眠的背影问:“姜归眠,你什么意思?”
沙罐里熬的药汤沸腾把盖子顶得“噗噗”响,浓烈的药香充斥整个房间,齐显允守在沙罐旁一时间手足无措,竟然直接用手去揭开盖子。
手刚一碰到被热气蒸得滚烫的盖子,就被烫得松开。
盖子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声响吸引了窗外路过的听以。
她放下手里的草药急忙进屋,看到齐显允捧着手使劲吹气和地上被分尸的盖子,立马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齐公子,这种事你可以唤我来。”她打着手语告诉齐显允。
齐显允的手被烫出一个泡,模样可怜兮兮的。
显贵的公子做事好像不太聪明,听以心里摇头,转身给他拿烫伤膏。
“以前都是明镜禅师为霁月兄煎药,现在季先生都不让他进这间屋子。”齐显允把手递给听以。
“关心则乱,他上次切药差点把手指绞进去,那小子一天不醒,他的心就一天安定不下来,你看他那双侍佛的手都见了多少次血了。”张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来”。他接过听以手里的烫伤药,拉着齐显允的手往窗边走。
“听以姐姐,”姜归眠跳进屋喊,张楚隔着帘子让他小点声,他直接白了一眼回去。
听以看了一眼床上的赵祈,把姜归眠带到屋外:“归眠,有什么事吗?”
姜归眠伸长脖子瞧了眼屋内,缩回来对听以说:“听以姐姐,你们上次说的找一个常年无人居住的大宅子,我今天听人提到。”
别的本事姜归眠或许没有,踩着竹筏到处漂这一点,他可是从小就很擅长。
“你什么时候听我们说的?”这件事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让旁人牵扯进来,尤其还是像姜归眠这样的孩子。
姜归眠抿起一个笑:“我想帮明镜哥哥,他似乎也很在意这件事。”
明镜在意这件事,是因为这是赵祈要做而未做的。
“梧州不算什么富庶之地,很少有人会修个宅邸空置着。我今天听江上载人的客船船夫聊天时说了几处,具体是哪个我也不清楚,我找了几卷地图想给明镜哥哥送过去,但他总是把自己关在那个破庙里。”
听以摸摸姜归眠的头,接过他手里的卷轴。
“听以姐姐,明镜哥哥怎么变成那个样子?”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你和禅师是怎么相识的?”她避重就轻地问。
姜归眠跳下台阶:“那年梧州大疫,是他和季先生救了勿离乡,明镜哥哥于我有救命之恩。”
听以抱着卷轴看向赵祈,他还是躺在那儿,无声无息地沉睡着。
张楚拉着齐显允的手笑嘿嘿道:“齐公子,这几天辛苦你了。”
齐显允颇有些不好意思:“张公子哪里话,霁月兄是我齐家的贵人。况且有听以姑娘,我也没做什么。”
张楚抹药的手停住片刻,随即继续道:“齐公子觉得,听以如何?”
冷不防来这么一句话,砸得齐显允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
“听以姑娘人很好啊,人又心细,性格也好,张公子是想说什么吗?”
呆子偶尔聪明一次还让人怪意外的。
听以和姜归眠还在窗外说话,张楚招手让齐显允凑近:“齐公子可有心上人?”
齐显允像是又被滚烫的盖子烫到一般,“腾”地一声弹开,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不,不曾,未有。”
“莫慌莫慌,”张楚拍拍他的胸口,“我就问问。”
晚上的河边没有灯火,只有月光洒在滩涂上,潺潺的流水声划过静谧的夜色。
身后的竹林被微风吹得沙沙响,三两点萤火虫低飞其间。
张楚眸光暗淡地望着溪面,手掌撑在地上被坚硬的石子硌着也像没有知觉一样,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是听以。
“晚上的溪水冷,当心落个老寒腿。”听以捡来块干净的石板坐下。
张楚闻言,满不在意地打诨:“活到那天再担心,”嘴里这么说,脚却在往回收。
听以口不能言,两个人并肩坐着倒显清净。
“这是什么?”张楚怀里被塞进什么。
“归眠给你的果子。”
“哟?那小子还有这份心?”果子脆,带着头茬新果的微酸。
“他今天跟你说什么了?”张楚一边啃着果子,一边问。
听以放身侧的手收紧,张楚没有催促她,好一会儿,她才抬手比划:“他打听到了些消息,还把几份地图交给我。”
啃果子的声音停住,张楚把果核扔进溪流中心:“给我吧,我去看看。”
“公子还没醒,你不可以擅自行动。”
“等他醒了我都调查好了,不是更省事?”张楚翻身坐起来,“我一个人去,让他们都别跟着,人多眼杂,不好办事。”
听以仰头看着他:“我跟你一起去。”
张楚压住上扬的嘴角,眉尾一挑:“你跟我去做什么?留下来照看公子和齐家二公子吧。”他伸出手,“还是说,你担心我啊?”
听以本来还有些担忧的表情瞬间垮下,柳叶眼中横过冷光:“有什么发现记得传信回来。”
罢了打开他的手,起身往回走。
在她身后,张楚慢慢收起玩世不恭的笑,他把那袋果子抱在怀里,逆着月光站的脸显得有些落寞。
趁着月色,张楚穿着一身夜行衣翻进赵祈的房间,原以为里面没有别人,结果刚关好窗准备转身就感觉后脖处一凉。
“谁?”身后的人压低嗓音问。
张楚听出是谁后肩膀一松:“季先生,是我,”他拉下面罩,笑嘻嘻地,“是我。”
季方书收回银针:“张公子,这么晚了,穿成这样,”他指指窗户,“还翻窗,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要出一趟远门,来跟这小子说一声。”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了。”
“诶!季先生!”张楚叫住他。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张楚着急:“我这样说话,他能听到吗?他到底多少时候能醒?”
季方书一笑:“或许能听到,这几天他的脉象有好转,说不定过几天就醒了。”
这几天,过几天。
这两句话季方书都不知道拿出来安慰他们多少遍了,到底有好转是好了多少,过几天是几天谁也拿不准个定数。
“好,有劳先生了。”张楚揖手道谢。
待季方书出门关好门后,张楚才回到赵祈身边。
伸头在赵祈额前探了探,有试了一下他温热的手。
“小子,我得先去查查那王恩重的底细了,你为这事躺了这么久,咱不能白忙活。我跟明镜说了,”他搓了搓手,“我可什么都告诉他了,你怪我也没用,反正他什么都知道了,要不要醒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没人回答,他等了一会儿,又继续自言自语:“快醒吧,再不醒明镜能把自己困死在破庙里。这次他要跟着我去,我说他去了是拖累,他好像有些不高兴,说不定你起来哄哄他就好了。”
张楚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赵祈用那张没什么感情的脸哄人的场景,抖着牙打了两个冷战,忙给自己打住。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原是想等你醒了再跟你商量,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我说给你听啊。”张楚坐到床边,凑近赵祈,“我是这样想的,听以早就到了婚嫁的年纪对吧?”
屋内一片空寂。
他继续说:“本来我们当初救下她的时候就没想过让她跟我们做危险的事,嗯……,我说她肯定不听,你醒了劝劝她,有合适的,让她安定下来,别再跟着我们到处闯了。”
他趁着赵祈现在没办法给他一刀,在他耳边旁若无人地絮絮叨叨,月亮都快落下窗台了,他才拍拍屁股起身。
“我先跟你提这一下,等你醒了我再与你细讲。”
在他转身的前一瞬,一个人影从屋外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