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观宿帝君不喜朝堂，最后却还是因为想要守护百姓做了将军。”
乐阳围在望舒肩头，同他一起隐身在摩肩接踵的百姓之中，看向骑着高头大马于所有将士之前的陈规言感慨。
凡人的四年对于神妖而说转瞬即逝，但于陈规言来说却十分的难熬。
弃家报国，虽负不孝，却担忠义。
一如观宿数万年前虽厌恶天宫尔虞我诈，但却还是为还年幼的天帝挑起了担子。
这些原就是宿命，就连神都无法避免。
望舒静静望着陈规言那张与观宿别无二致的脸，清冷的眉眼之中释然一笑转瞬即逝。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是，如果他这二十年全都是在按照别人的想法在活，恐怕到阴曹地府也不甘心。”
乐阳舔了舔尾巴上的毛，转而眯起眼睛往望舒脖颈上又贴了贴。
还好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自遇见望舒那天起一直都是欢喜的。
陈规言凯旋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皇宫跟凡间的皇帝述职。
乐阳怕自己做狐狸太长时间又忘了化形后怎么走路，便又变回来化形后的模样抱紧了望舒的胳膊，磕磕绊绊跟着他隐身走在皇宫里的同时，还不忘感叹凡人之手竟也能出如此鬼斧神工的建筑。
陈规言替朝廷征战三年之久凯旋而归，皇帝龙颜大悦赏了他不少东西，还赐了他一座将军府。
之后的一切事都很顺利。
开新府，迎接往来祝贺的官员大臣。
陈规言的眉眼之中总是带着浅淡的笑让人心生好感，但如若那些人仔细看便能看出那笑并不达眼底。
乐阳将脸埋在望舒怀中捂着耳朵躲鞭炮声，吓得腿都站不稳还不忘观宿的事。
“咦？不对啊？观宿帝君不是要历情劫吗，可他的情劫为什么还没出现？”
他之前来来回回把跟在陈规言身边的人都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感情亲密的人。
按理来说，他和望舒在月宫待了四天，人间的陈规言已经遇上了自己的情劫。
可围着他绕的尽是些高大威猛的手下跟士兵，偌大各将军府愣是没让乐阳找出来一个跟他亲密的女子。
望舒抬袖帮他挡开鞭炮爆开的碎屑，皱眉望向陈规言身边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
“不，他的情劫已经出现了，就在他身边。”
“嗯？哪呢？可他身边只有男子啊？”
乐阳闻言也抬头看向那边，但对望舒口中的情劫依旧不着边际。
直到望舒轻握住他的手，直直的指向陈规言身边那个一直跟随着的蒙面男子，他瞪大了眼睛，说话都不囫囵了。
“男、男男男子！？”
望舒淡淡回看他睁圆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是男子？”
“因为话本里讲的故事都是一男一女啊？”
乐阳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有理有据。
望舒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解释。
“无论之前为何界何族，只要入了神籍，便无性别束缚。天界中两名男子或女子结为伴侣是常有的事，给观宿下禁咒的是神族，所以并无刻意挑选是男子还是女子。”
“啊？哦~”
乐阳了然的点了点头，被望舒带着走的时候悄咪咪抬头看着他柔和的侧脸红了耳朵。
原来神族相恋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啊，那如果自己努力修炼，有朝一日也和九尾前辈一样位列神籍，那是不是可以和望舒……
……
进轮回镜之前，望舒去了一趟鬼界查了观宿这世情劫的生死谱。
鬼界早就想与天界交好，况且望舒是亲自去，鬼界掌管生死谱的阎罗自然不会不给他面子，顺带还把判官带到了他身边方便随意使唤。
观宿的情劫名叫苏城，两人相识两年前。
陈规言带兵击退敌军时意外遇上重伤并且明显异域面孔的的苏城。
原本两国之争本不应该收留对手那边的人，可苏城却称自己的家人都被抓去充军，自己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绝对不想再回到原来那个吃人的地方，言语之中尽是对故国的失望。
战火之中百姓最为无辜，陈规言看着苏城尚且稚嫩的面孔一时间动了善念，便暂且将人留了下来。
之后的两年里，苏城一直以面具遮拦容貌跟在陈规言身边。
他从不上战场杀人，却会在陈规言凯旋回归时沉默的为其治伤。
陈规言曾问过他恨不很自己杀了他的国人，苏城却直言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没有什么好恨的。
苏城长相好，性格也好，似乎知道陈规言想要的一切，然后再尽力把所能及捧到陈规言的面前。
两人就这样在微妙的关系中渐渐产生了情愫。
陈规言也曾想过自己孑然一身，本不应该耽误年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苏城。
可苏城太好了，好到他可以抛下前二十年所根深蒂固的伦理，毅然决然要与其在一起。
但天底下的有情人总会有的被辜负。
陈规言眼中温柔懂事的苏城实则是敌国皇子，跟他虚与委蛇不过是想借机进宫杀了敌国的君主。
他与陈规言的相识到相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最后苏城成功刺杀陈规言所侍奉的君王，国家群龙无首，敌军大举进犯国土。
陈规言眼睁睁看着自己想要守护的百姓一个个成了敌军的刀下亡魂，终于愧疚难忍，于苏城带军攻进皇宫的那一刻在殿前自刎。
而陈规言死的那一天，恰好是他二十岁生辰。
而如今离陈规言的二十岁生辰只有两日。
他们要做的是在陈规言自刎的那一刻将观宿的神魂抽出。
之后凡间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能出手干涉。
望舒抱好又变成小狐狸往自己怀里钻的乐阳，一双沉静的眼睛看了苏城很长时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蒙着面的苏城身形带着几分熟悉……
……
烽火再起，城门攻陷，国破家亡。
短短两天，还是一派国泰民安的京城就已经尸横遍野，暗红的血迹染红了护城河的河水。
陈规言杀掉最后一名逼近自己的敌军，之后再无力支撑伤痕累累的身体，跪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门前。
数百长廊台阶下，穿着皇子服的苏城静静与狼狈的他对视，眼中再无往日的温柔。
他垂着眼睫，似是在自语喃喃：“为什么……”
“阿言，我早就说过，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两年前你强我弱，如今你弱我强，别恨我。”
“呵呵哈哈哈哈……不，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
陈规言借着长剑起身，笑得悲凉怜悯。
“我恨我自己总是这么优柔寡断，当初怎么没杀了你。”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却凭着最后一口气撑起了身子，维持着一个王朝覆灭前最后的体面。
“晚天长，秋水苍，山腰落日，雁背斜阳”，他仰起满是血污的面，看着天边的落日，一如两年前他救下那个马蹄下的少年时一样美。
但日落了，便是黑暗，和苏城在他弱冠生辰这一天带给他的“惊喜”如出一辙，眼前是浓稠的黑色没有方向。
“阿言，你放下剑，我仍然是你的小城。你所效忠的君主本就无能，被别的国家吞并是可预料的事，可是我懂你，跟我走，你可以尽情的发挥你的才智谋略。”
苏城一步步登上高台，看向陈规言的眼神依旧平静至极。
看，他真的很卑鄙。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都还妄图利用陈规言的喜欢逼迫他妥协。
陈规言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一双爱笑的眼睛满是血红，带着血污璀璨一笑之际依旧带着少年时的清俊温柔。
他带着笑，在苏城悍然失色的面容下举起长剑放到颈间。
“你知不知道我们这边有句老话，‘身既死兮神似灵，子魂魄兮为鬼雄’，我就算死，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家国……”
“阿言……不要！来人！快来人救他！”
“把他救回来！”
温热的鲜血化作浓艳的花，为两国之战画上最后的句号。
这一刻，苏城眼中只有触目惊心的红，还有沉静看着的陈规言渐渐失去支撑。
他失魂落魄的按住陈规言颈间破开的血口，声嘶力竭的喊着要人来救。
现在的他，其实要比满身血污、自刎的陈规言狼狈的多。
原来他对陈规言的感情并不全是欺骗，可到底还是因为权利失去了所爱之人。
六界生灵并无尊卑之分，皆为权利、欲望的奴仆，连高高在上的神也不例外。
望舒站在离苏城一尺的距离，收紧了掌心中散着盈盈微光的神魂。
因凡人之间的战争太过血腥，他对乐阳施了术法，让其早早伏在自己的肩头睡了过去。
陈规言和苏城之间的爱恨嗔怨他不感兴趣，但苏城这张与凌霄殿那位如初一辙的脸，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天帝生身父母一为老天帝，母妃是孔雀王族的公主。
一张极具异域面容的脸在天宫之中最为鲜艳的存在。
苏城究竟是谁，给观宿下咒的又是谁。
如今凌霄殿里坐着的又是谁？
望舒抚着乐阳柔软的皮毛，淡淡的如是想到。
这天界安稳了数万年，不久后必定会有一场如这人间战场鲜血淋漓的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