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遥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发现这厢云鹤卿和邹亦航正在复盘棋局，那厢自家妹妹正拉着顾熙华在小书房里聊天，他做贼心虚似的看了好几眼，这才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和向安珩，于是二话不说将人拉到了阳台。

向安珩笑盈盈地看着他，并不说话，眼角眉梢里都写着“我就静静看你装”。

君知遥如释重负，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可算是堵到你了，你刚刚为什么那样说？”

众所周知，向安珩可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他反问他：“我说了什么？”

“就是那句一年三百六十四天，”君知遥咬着下唇，目光投向阳台上种着的一盆盆绿植，“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奎宁”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你真的想知道？”

君知遥点点头。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向安珩调整了下姿势，靠在阳台的纱网上，背对阳光，正好将自己的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

君知遥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是一句很重要的问话，他必须谨慎对待。

他一边反复琢磨着自己的答案，一边伸出手，像是要去抚摸那些盛放的花朵。

可就在他指尖即将接触到那娇嫩的花瓣时又猛地回过神来，手指像是被电击了似的缩回。

“怎么了？”

向安珩边扭开固定在阳台上的电风扇的开关边问。

“我妈妈说过，人体温度太高，如果抚摸花瓣，这些花会枯萎的。”

向安珩失笑：“你还真信啊，摸一下又没事。”

君知遥摇摇头：“宁可信其有。虽然说花有重开日，但对于这一朵花来说，这一次盛放就是它生命的全部了。”

“奎宁”敛起笑容，目光再一次变得莫测：“这是月季灌木中的轻裾。”

半晌，他才终于开口：“作为一名洋溢着文艺气息的护花使者，至少你要知道人家的名字。”

“轻裾……”

君知遥的声音低得像是耳语，“那她呢，她又是谁？”

“奎宁”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你一个专业警校出来的卧底，待在她身边快十年，难道都还不知道她是谁吗？ ”

君知遥闭上眼睛，声音低沉，听上去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顾嘉良唯一的女儿，暗网‘荒原’的缔造者，顾家第二号人物。”

以即——

“奎宁”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那些，是真实生活中的她。”

他看着自己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自己的青年，叹了口气：“她喜欢女生，你不知道吗？”

君知遥愣了一秒，可出乎向安珩意料的是，他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向安珩：“？”

得知暗恋对象是弯的，居然可以让人这么开心吗？

正好云鹤卿被君知薇喊来给两位送削好的菠萝和剥好的葡萄柚，他端着盘子从阳台路过，看见君知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再看看一旁的向安珩，眉头一皱：

“当心点，阳台上没有护栏。”

君知遥：“……”

他那堪称张扬的笑声这才鸣金收兵。

他在云鹤卿走后才面无表情地抛出致命一击：

“她喜欢女生其实是装的，你在她身边十六年，居然都不知道？”

向安珩：“ ！”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君知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她她她不是……”

君知遥平静地说：“对，她不是拉拉。”

向安珩心头一时间涌上了千言万语，但在最后都汇聚成了一句话：“我艹”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不怪你眼瞎，是她伪装得太好。

“奎宁”回想起顾熙华传说中的三宫六院，以及他亲眼见过的几个环肥燕瘦、各有风韵的“前女友”，不由得敬佩她的演技和敬业精神。

这边，君知薇从书房出来，给阳台上的两位送去水果后，又秉着见者有份的态度又切了一个凤梨，洗了串青提，还从冰箱冷藏室里拎出筐桂味荔枝，招呼大家过来吃。

“黑猫”解决完那一碟枣花酥，在听到招呼后也出来，邹亦航想起不怕热似的往阳台上凑的两位，便穿过起居室和小餐厅，朝阳台走去。

那边，向安珩朝君知遥勾了勾手指，后者心领神会地凑上前。

向安珩在他耳边轻轻问：“所以她是喜欢男生的，还是男女都喜欢？”

君知遥刚想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他可没料到，就在此刻，他们身后忽然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哎你们俩吃不吃水果啊——我靠，你们俩在搞什么名堂？”

向安珩瞳孔骤缩，飞速向后退去，结果没留神结结实实撞上了外墙。

君知遥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防止他一个激动翻下楼去。

这可是十楼，这要是掉下去的话，那估计就是摊西红柿炒蛋了。

邹亦航本来就因为“撞破好事”而尴松至极，此刻看清两人的身体姿态后，更是笃信自己看见了扫黄大队影视库里的固定曲目，立刻像兔子般撒腿就跑。

“哎哎哎——”

君知遥在后面拼命叫他，妄图解释一下事情不是他看到的这样。

“晚了，“向安珩在他身后半死不活地说，“这下惨了，顾熙华会把我埋进罂粟田当肥料的。”

“我想也是，”君知遥也绝望了，“早死晚死都得死，在咱俩这对难兄难弟去罂粟田之前，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她的事情，别让我做个糊涂鬼？”

向安珩的眼角一弯，破天荒露出来一个狡黠却又十分真诚的笑容：“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妹妹。”

君知遥表情凝重：“你不同意？”

向安珩无声地笑了：

“你们俩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同意？这件事完全由小丫头自己的心思决定，不要说我了，哪怕是她爹顾嘉良都没有插手的权利。”

“更何況，”他缓缓抛出一个重量级炸弹，“我又不是她亲哥。”

君知遥：“……”

对哦，以顾熙华的骨相来说，就算她是个混血儿，向安珩也顶多是她的表亲。

还没等他想起孟德斯鸠的遗传学，向安珩便打断了他的思索：“我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别瞎猜。”

悬疑剧、宫斗剧、现代伦理剧爱好者向安珩在邹亦航走后的短短两分中里脑补出一部兼具悬疑、言情、动作为一体的电影，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觉得那出大戏真是太符合自己的口味了。

啃着菠萝的解行完全不明白林炡在笑什么，用看二哈拆家的表情，默默注视着业余导演向安珩兀自出神。

向安珩脑海里的狗血剧情才演到第二次分手，现实里的顾熙华就真的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向安珩一个激灵回过神，立刻体贴地给女主角让路，意思是你们小两口好好吵架，不要辜负观众朋友。

谁料到他还没有端出一个吃瓜专用的谜之微笑，顾熙华居然在他面前生生刹住了脚步。

“奎宁”在“黑猫”灼灼的目光下，心虚地打了个哆嗦：“有有有何贵干？”

顾熙华疑惑：“哥，你怎么结巴了？”

向安珩咳了一声：“没有啊，你找我.……有事吗？”

一边往嘴里送了块葡萄柚来掩饰自己慌张的表情。

顾熙华狐疑地打量他一番：“你不会真的看上君知遥了吧？”

向安珩一口柚粒还没咽下去，就被顺理成章地呛住了。

他咳得山摇地动，连客厅里的云鹤卿都被惊动了，跑过来看看是谁闹出这么大动静。

“舟叔是怎么和你说的啊？”君知遥惨不忍睹地捂住脸，“别听他胡说八道。”

顾熙华撇撇嘴：“就说君知薇他们要准备好红包，估计你们俩一会儿就手牵手到大家面前官宣了。”

君知遥差点栽倒在地。

顾熙华一把扶住他，顺便接过了他手里的盘子：“客厅里头的凤梨、青提和荔枝都太甜了，听说你们这边有菠萝和柚子，我就过来打劫了。”

她一边说，一边拈起一块汁水淋漓的菠萝丢进嘴里。

向安珩：“……”

他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嘶哑着喉咙抱怨：“你怎么不按剧本走呢？！”

顾熙华嘴里鼓鼓囊囊的，她含糊不清地问道：“什么剧本？”

她咽下那口水果，揣着打劫来的菠萝和葡萄柚，朝君知遥和向安珩回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谢了哈！”

向安珩怒道：“你都端走了，我们俩吃什么？”

顾熙华回眸一笑，故意夹着嗓子娇滴滴地说：“你可以吃君知遥啊，哈哈哈哈……或者其实是他吃你？”

向安珩：“……”

被姓顾的这么一打断，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从哪里讲起了。

还是君知遥提醒了他：“你不是她亲哥。”

“啊对，”向安珩一拍脑门，“谢天谢地，幸亏我不是她亲哥，她只能从大学时代开始折磨我。”

他哀号一声，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也让我得以享受二十年的清净时光啊。”

“所以她原本是要折磨谁呢？”

君知遥静静地看着他：“向安珩，你代替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向安珩一愣，站直了身子：“你什么意思？”

君知遥无辜地一摊手：“编剧不是一般都这么写吗？兄弟或者情侣发生意外，然后好哥们或另一方代替人照顾年幼的妹妹，最后两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向安珩求生欲很强地摆手：“你想多了。”

他叹了口气：“意外是真，照顾也是真，不过情况要比你想象得复杂一点。”

君知遥喝了一口早就凉下来了的红茶，意思是时间还长，我洗耳恭听，您老慢慢说。

顾熙华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踱回客厅。

云鹤卿和邹亦航又下了两局，他发挥正常的水平，再让长辈三步的情况下也是连赢。

他在和败者低头研究棋局，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着她手里的战利品，也弯了弯唇角：

“你这是洗劫一空？”

顾熙华捞起一块菠萝递给他：“不吃白不吃嘛。”

云鹤卿也不客气，接过菠萝细细啃着。

他们就像两个演技精湛的影帝，在晦暗不明的舞台上交手，你来我往地试探着对方，揣摩假面背后隐藏的真容。

邹亦航边感慨自己老了不中用，边往刚才还因为某些事情而有些不愉快如今又笑语盈盈的两位脸上瞅了两眼，确认他俩“和好如初”后才耸耸肩，继续专心致志地研究棋局，并没有发现顾熙华正蹙眉盯着他乌黑的发顶，水晶般清澈透亮的眼睛忽然深邃起来，透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是怜悯吗？云鹤卿正这样想着。

顾熙华的眼珠一动，他连忙垂下眼脸，装作研究局势的模样。

可“黑猫”并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只是默默低下头。

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一蓝一绿的眼睛忽然就化成了两颗无神的玻璃珠，再无一丝鲜活气息。

而云鹤卿则始终都没有放过她的每一次举动，甚至每一个眼神。

不，那神经质的动作中传递出的感情，不仅仅是无用的慈悲或者怜悯。

那是悲哀，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哀，就好像她透过邹亦航，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切肤之痛。

云鹤卿眯起眼，觉得事情正在变得有趣起来。

正在这时，顾熙华腕间的光脑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