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受罪

展蔚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再也没有阳光，他走不出那片黑暗，也看不到光明，他只是机械的活着。白天尽量卖力的工作，晚上在家时失眠，去陆乘风那里时受罪。

一个月对展蔚然来说，已经是要到极限了，想想合约上是五年，展蔚然担心自己熬不下来。天气越来越热，他依旧穿着长袖衬衣，只是将领口处的钮扣解开了，而袖口处的钮扣依旧系的严严实实。

他不敢穿短袖的体恤，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陆乘风留下的。开始时展蔚然回到家还自己上药膏，可再到后来，他就麻木了，他连看一眼都懒得看，只是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只要不被外人看见就行。

有很多个夜晚他难以入睡，然后下床拉开窗帘，静静的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想跳下去，跳进那片黑暗里，结束自己这糟烂的一生。可每当他产生这个念头时，眼前便浮现出母亲痛苦的脸，耳边便响起母亲呼喊着他的名字。

展蔚然掩面而泣，他知道自己的这一生毁了，被那个叫陆乘风的人给毁了，他这辈子不可能再会爱上其他女人，就算有一天他遇上那样一位让他心动的女孩，他也不敢再去爱，他怕自己到那时大概连做男人的资格都没了。

七月份的天，说变就变，今晚展蔚然不用去陆乘风那里，因为昨晚他去过。昨晚陆乘风喝了酒，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疯狂之中，展蔚然哭着哀求着，但却更激起了陆乘风的兽性。昨晚展蔚然几度晕过去，他醒来时，已是今天早晨七点多。

陆乘风每次都比他起得早，然后准备好两个人的早餐，但展蔚然从未坐到过那张餐桌边，也从未吃过陆乘风做的早餐，他总是一声不吭的穿好衣服，然后开门，走人。每次陆乘风都带着讥笑的表情，静静的看着展蔚然，然后说几句伤人的话。

展蔚然开始时出了门便难受，偷偷的流泪，可只一个月，他就习惯了，与其说是习惯，倒不如说是麻木。他麻木了，他的身体麻木了，他的灵魂也麻木了。原先的那些宏伟的目标，那些远大的理想，在他母亲得重症，然后自己迫不得已做了一个男人的床伴之后，全都如烟般消散。

展蔚然开着车，看着雨刷在车窗上不停的左右摆动，但那雨水却依旧如泼般从天而降。那小小的雨刷也就只能刷走一小部分雨水，大多数的还是顺着玻璃滑下来。可如果没有那小小的雨刷，展蔚然是断看不清前面的，就是依靠那一瞬间的左右摆动，正好给他看清前面路况的机会。

展蔚然望着车玻璃上不断流下的雨水，内心里却生出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消沉，人在自然面前永远都是渺小的，就只这场雨，竟把行人打得如落荒而逃的败兵。如果再有别的灾难呢？会怎么样？

活着就是受罪吧！

展蔚然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以前他总觉得生活是那样的美好，阳光是那样的灿烂，日子是那样的有盼头。可现在，他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他甚至想趁着这场大雨逃避开这纷乱不堪的人世。

这种想法一旦占据内心，就如生了根的刺，拔也拔不出来。展蔚然的车偏离了回家的方向，他开车向东，向北，在雨中疯狂的行驶着，很快到了海边。

昨天这个时辰，海边沙滩上人满为患，他从朋友圈里看到，有人说今年天气出格的热，所以，海滩上到了晚上人如蚁般纷纷出动，连海水都被人给染热了。

可是这场大雨，不但给天地降了温，而且阻止了那些发热之人的脚步，没有人冒雨再来这儿，除了展蔚然之外。

展蔚然把车停在了路边，取了雨伞，然后下了车，他慢慢的地在雨中走着，一直走到了栈桥上，然后踏着栈桥继续往前走。几百米的栈桥尽头便是栈桥凉亭，其实现在那凉亭已被改造成一个如蒙古包样的房屋，有人租了，在里面摆些小物件卖。

往日的栈桥人满为患，今日的栈桥，除了风雨的陪伴，再就是乘风雨而来的展蔚然。

展蔚然一直走到了栈桥的尽头，他抬头看了看雨中的“蒙古包”，轻轻笑了笑，这间房屋经历了很多变迁吧？它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吧？展蔚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站到了栈桥边的一块青石板上，他一手搭在石栏杆上，一手撑着雨伞。

雨太大，被风裹挟着，展蔚然已经全身湿透，但他似乎没了知觉，那把雨伞也就只能阻挡一下他头部不被淋湿。天地间一片黑暗，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临。

展蔚然静静的看着眼前漆黑的海水，被雨串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海花，然后又被风刮着乱成一条线，这条线很快又消失不见。

跳下去，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跳下去，此生就结束了，如果真有来生，那是来生的事。展蔚然的心一直很平静，他好像等待这一刻已等了很久似的。

一阵风刮来，他右手里的雨伞倾斜了一下，展蔚然下意识的攥紧了，可攥紧之后，他又苦笑了，既然要跳下去，为什么还要撑伞？全身已经湿透了，已经脏透了，只有这张脸还是干净的，可谁能保证下一秒这张脸不会被风刮伤被雨淋透呢？

就在展蔚然想松手的一瞬间，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展蔚然一惊，猛的回过头，然后便看到了一张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

一位穿着雨衣的老者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展蔚然身后。

老者看着展蔚然，大声说：“小伙子，这个天不适合看海，等天晴了，太阳出来了，你再来看海吧！”

展蔚然愣怔了一下，然后呆呆的看着老者，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他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在雨中走上这栈桥的，也忘记了自己刚才的那个可怕的想法。

老者笑着：“小伙子，看你年龄，跟我孙子差不多大，我家那小子，现在大概正在被窝里打游戏呢！你啊！赶紧回家吧！雨这么大，你一人在这里看海，有危险，要是让家里人知道，他们会担心的。”

家里人？是啊！我家里还有人啊！我母亲，我的母亲！要是我真从这里跳下去，她该怎么办？她大概也会跟着我从这里跳下去。我是她的希望，如果我不在了，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念头？

展蔚然后退一步，从那块石板上下来，深喘了两口气，还没来得及谢那位老者，老人又开口了：“小伙子啊！人啊！就是那么一回事，做不了神仙，但总比那飞禽走兽要强吧？没有过不去的槛。就像这雨，你别看它噼里啪啦的像张牙舞爪的大魔兽，可也就这一时，难不成它还能天天这么张狂？太阳一出，它就立即不知逃到哪儿去了。有阳光的日子要比这阴雨天的日子多了去了，所以啊！顺心的日子，要比糟心的日子多了去了。人一生下来，就是哭着来到这人世的，那么小的家伙，为什么哭啊？因为他知道，这辈子生而为人，就是来到这世间受罪的。你也不要看着他人有多好，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有心人能将这部家经念好，念透；但有些人不会念，不想念，遇到难事时，又不敢念。所以，才造成了这世间千差万别的人啊！”

老者的一番话，让展蔚然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他感激的看着老者，老者穿着厚重的雨衣，雨水顺着雨衣的帽沿如小悬泉般流着。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却是慈祥的，那张慈祥的脸上还写着温暖的笑意。

展蔚然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深深的鞠了一躬，轻声说：“老人家，谢谢您！谢谢您的教诲！”

老人抬手拍了拍展蔚然被雨水淋透的胳膊，笑道：“孩子，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有学问的人，而且是位很有休养的知识分子。我呢！在这栈桥上守护已五十多年了，二十岁不到我就接了这差事，如今我已七十多岁，只要能走，我还会继续在这儿守着。第一次遇上如你这般的人，那还是我第一年站在这儿。当时是位年轻的小媳妇，她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还跟那女人有了孩子，所以，她就想不开了。我那时啊还年轻，不会劝人，但我陪着她大骂那个负心汉，然后跟她说，你长得这么好看，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再说了，你跟他也没孩子，就离婚吧！她不跳海了，不轻生了，然后回家就离婚了，再然后我就结婚了，新娘就是她。她大我三岁，我母亲说，女大三，抱金砖，虽然她嫁过人，但我家里穷，人家不嫌，咱就感激。你看，这就是缘分，这就是命，所以啊！年轻人，此路不通时，再换条路，没必要非得在一条路上走到黑，一个转身，说不定就是柳暗花明呢！”

展蔚然再次给老人鞠了一躬，然后撑起雨伞，大踏步的再次迈入了雨中，但这次，他的脚步却是坚定的，他的目光里也再没有躲闪与死气。

既然无法再为自己而活，那就为母亲活着吧！陆乘风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不杀我，我就必须为母亲活一次。

受罪？受罪而已！

老人不是说过吗？生而为人，就是受罪一世的，既然无法逃脱，那就坦然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