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於行鸢终于看到苏畏的传讯符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他循着符面上魔息的指引，好不容易才在一个荒凉的旧亭子里找到了人。

苏畏趴在亭中的桌子上，神情呆滞，一副头脑放空的模样。

他脸上没戴黑纱，周围也没有设防，就连於行鸢走近了也没有察觉。

“苏衍？”

苏畏没搭理他。

“喂！苏衍！”

还是没有反应。

於行鸢绕到他前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苏畏这才动了动眼珠，无精打采地朝他看了过来。

“怎么才来？”苏畏道，“三个多时辰了。”

“没看着，”於行鸢摸摸鼻子，咳了咳道，“什么事这么急叫我？”

“看你这样子……”他也趴下来，认真打量了一下苏畏道，“嘶，不会被拒绝了吧？”

苏畏神情恹恹：“什么被拒绝？”

“表明心意被拒呀，”於行鸢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幸灾乐祸道，“你那师尊不是传说中的高岭之花？被拒了也正常。”

苏畏瞥了他一眼：“没表明。”

“没表明？”於行鸢一愣，“那你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是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於行鸢这句话把他压了一个晚上才暂时压下去的心脏又激得蓦地狂跳起来。

他当真为了“确认”去找了季无尘。

岂料不仅没站稳就被发现了，还撞上了来送饭的漠阳宗弟子。为了躲那几个弟子，跟季无尘一起藏到了树后，他一时迷了神智，竟然……

苏畏的思绪戛然而止，他猛然僵住，不敢再往下想。

可是那个画面就是克制不住地从脑海中显现出来。

因距离太近，而被放大到无比清晰的五官，一双剑眉下，双眸微微睁大，眼睫也跟着轻轻颤抖，鼻梁英挺，面若月华。明明是温沉雅俊的男子长相，却一时看得心中微痒。

怎么就那么好看，叫人挪不开眼。

他就那样盯看下来，眼神最后落到了那因错愕而微微张开的、浅色的唇瓣上，然后他仿佛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低头吻了下去。

想到这里，苏畏的呼吸凝滞住了一瞬，他把脸埋在掌心中，五指抵住额头，恨不得回到昨晚，将自己拉起来暴揍一顿。

“行了行了，下次再找机会。”於行鸢以为他是错失了机会懊悔，站起来推了推他，“把你这脸遮起来，咱们去这什么狗屁测灵大会上去玩一玩。”

苏畏在他的拖拽下起身，理了理心绪才道：“你给我那黑纱弄丢了，没得遮。”

“嗤，我就知道。”於行鸢又在自己的储物袋中翻了翻，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面具递给他。

这面具是黑木雕的，只有上半张脸，表面除了眼睛处的空洞，还有凸出的夸张眉骨，其余的地方都只是简单地用刀子修平，大概勾勒出了一个人面的形状，没有什么装饰。

“无聊刻的，你凑合着用。”

苏畏接过来：“真难看。”

於行鸢：“……不要你还给我。”话是这么说，他也没动手去抢。

虽做得粗糙，也勉强贴合面部。苏畏把面具戴好，两人一道往阳英殿方向走去。

二人为防引人注目，提前施了一个小法术，将衣着都变成了普通的白色，只有苏畏的面具还是黑的。

虽然带着面具有些古怪，但质地上一看就不是什么上乘物件，再加上於行鸢蹩脚的雕刻技艺，旁人也只是匆匆一眼，倒是没人怀疑。

时辰尚早，往阳英殿去的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了，他二人身高腿长，气质超然，看着就不像是来测灵的仙门外人士，少年们自动把他们划分成哪个宗门里的师兄弟，经过时还会点头致意。

有胆子大的，直接走到了二人身边搭话。

“二位师兄是来参会的吗？”搭话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他行了个礼道：“不知是哪个宗门？”

苏畏还陷在混乱的心绪中，本不想搭理他，却见到四周少年三三两两，唯独他形单影只，他面相不过十二三岁，说完话也有些忐忑的模样，便道：“我们是南岐宗的。”

他二人身穿普通白衣，本应当说清源派更合适，但昨夜之后，这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於行鸢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原来是南岐的师兄。”那少年连忙又补了一个礼，“周琛见过二位师兄。”

“周琛？”苏畏问道，“你是来测灵的？想要去四大宗门的哪个？”

“我听说灵脉天生有就有，没有便是跟修道一门无缘，到时候若是测出来没有也别无他法，”周琛赧然地笑了笑，“哪是我想去哪个宗门便去哪个宗门的。”

这话说得有理，苏畏点点头，听见他又道：“若要是可以选，其实我想去清源派。”

“清源派。”苏畏顿了顿，道，“手伸出来。”

於行鸢听他这么说，插话道：“怎么，你还会给别人探灵脉？”

少年听见这话，立即面露欣喜地看向苏畏。

苏畏确实会。从前季无尘要替他控制住体内魔气，时常帮他疏通灵脉，他便缠着学了一点，只不过那时候修为尚低，学了也用不了探灵脉的法术。

苏畏示意周琛露出手腕，指尖一丝精纯的灵力便从他腕子上钻进了体内。

於行鸢看着这缕灵力瞪大了双眼，碍于有人在，才没立即叫出声来。

苏畏探查了一会儿，才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点头：“不错，中上乘。”

周琛听了，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如此，我便有机会入清源派了！”

苏畏道：“这测灵大会不是四大宗门办的么，要选也是给他们选弟子，其他门派并不参与。”

周琛道：“师兄不知，此次大会北珩仙尊也来了，如果我能测出好灵脉，也许有机会能拜仙尊为师。”

苏畏：“……”

原来是打季无尘的主意。他看了看兴致勃勃的少年眼神难辨，心中却升起了一股酸涩。

季无尘是上霄的北珩仙尊，是众多少年人心中向往的师尊人选，这些他都知道，在他还跟着季无尘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资质好的苗子想要拜他为师，但季无尘都以“已有弟子”为由拒绝了。

不得不说，季无尘这样说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如同他此生笃定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师尊一样，季无尘也只会收他一个，他是他唯一的弟子。

可是如今北珩仙尊座下无人，只会有更多人想要拜他门下。

就好像本来只属于他的宝贝，被无数人盯着想要收入囊中。他恨不得把这些觊觎季无尘的人统统赶跑，宣示自己的所有权，可他又清醒地知道，这件宝贝早就不属于他了。

於行鸢看了苏畏变化莫测的脸色，“噗”一声笑了出来。

周琛疑惑地看向他。

於行鸢摆手道：“我听说仙尊只收过一个徒弟。”他瞄了眼苏畏，继续道：“你想做第二个？恐怕没那么容易。”

周琛惊讶道：“仙尊有徒弟？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苏畏默然。

自从他堕魔，清源派便宣布他再也不是清源弟子，代替季无尘将他逐出了师门，星移身陨后，季无尘便是上霄的仙尊，众仙门自当缄口不言，时间久了，像周琛这般年纪的，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桩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没有，他瞎说的。”苏畏脸色沉沉道。

“嗤。”於行鸢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哦。”周琛看着这一笑一默的二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立即就被测出中上乘灵脉的喜悦给盖过去了，他冲苏畏道完谢，然后兴冲冲地朝前走了。

苏畏和於行鸢仍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着。

走了好一会儿，於行鸢还是忍不住问道：“诶，你的体内为什么会有灵力？”

苏畏像看白痴一样：“修魔之前我本来就跟着季无尘修仙道，有灵力很奇怪吗？”

话虽这么说，这还是他去了崦野之后这么多年第一次使用灵力，若不是探灵法术需要，他都是用的魔息。

“你是真不知道？”於行鸢把看白痴的眼神还给他，“没有人能同时将魔息和灵力共存于身体里。”

“就算之前修习仙道，转修魔之后，魔息也会使灵脉枯萎，因此一旦堕魔便再也无可能使用灵力，也绝不能重修仙道了。”

於行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闻言苏畏眉心微蹙，回想起他刚去崦野、尚未开始修魔时，被魔气裹挟的他当着於岿用灵力击退了一只妖兽。

那次於岿沉默了很久，然后让他再也不要使用灵力了。

他原以为於岿的意思是让他跟上霄划分界限，如今听於行鸢这样说来，其中可能别有文章。

思索间，二人来到了阳英殿前的广场上。

广场外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与会的少年。上霄各仙门则被安排在了外圈上方的亭台楼阁之上。

苏畏一眼便看见季无尘独自端坐在仙灵阁右侧的雅间里，无人在侧。

似是跟他有什么感应，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季无尘也微微转头，眼神穿过偌大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朝他遥遥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