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改变了衣着,还遮上了样貌,季无尘隔得也远,只能辨别他望过来的大概方向,可苏畏觉得自己就是被认出来了。
一想到昨晚他对季无尘做了什么,苏畏便心虚地移开眼神,转而去看仙灵阁上。
晏观城还没来,台上已经有人在布置,除了正位上放了一把华贵的圈椅,侧后方还摆了一个屏风。
那屏风是纱制的,绣成了月照江山的卷面,上面还缀着大大小小的珠子,仿似夜空中点点的星光。
屏风后隐隐约约能看得见也放了一只椅子。
苏畏看得心中疑惑。
漠阳宗除了晏观城,只有一左一右两位长老,这屏风后单独放置了一把椅子,是为什么人留的?
他还没想出一个所以然,便听见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骚动。
“是扶华宗宋宗主!”
“哇金光闪闪!”
“那可不,他可是整个上霄最有钱的!”
“秦宗主也来了?这可少见!”
“今年仙尊都来了,秦宗主来也不稀奇了。”
窃窃低语中,广场左侧来了两列队伍,为首的两人一人金玉满身,一人稳重低调,从仙灵阁下一齐往上走。
这二人便是四宗之二,扶华宗宋之铭和南岐宗秦朹,不过两人互相不说话,只是客气地点头示意,便各自进了隔间,十分不熟的样子。
宋之铭这个人苏畏见过,当年的苏府所在就是临州扶华宗的地盘,宋之铭也是最早赶到的,只是那天他已经被冲天的魔气迷了心智,除了对宋之铭的脸有一点印象,其他的也记不清了。
至于秦朹,这个人苏畏倒是第一次见。传闻这位南岐宗主神秘莫测,鲜少露面,是个难以捉摸的角色。
苏畏偏头想同於行鸢说话,却见於行鸢正看向扶华宗雅间的方向。
他眼睛里亮亮的,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他开心的人物。
苏畏戳了於行鸢一下:“看什么呢?”
於行鸢的眼神闪了一下,支吾道:“我在看宋之铭那一身,能换多少灵石。”
“嗤,”苏畏不疑有他,“你管能换多少,难道你还能给人扒了?”
说话间,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二人同时抬眼朝仙灵阁看去,只见阁上珠帘一动,一个身穿火红色滚金边宗服的人从后面走上前来。那人眉眼冷峻,不怒自威,震得广场上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众仙门纷纷起身行礼致意。
苏畏心知此人定然就是漠阳宗宗主晏观城了。
不过苏畏只是瞟了他一眼,转而紧紧地盯住了屏风后面。
果然,几乎是同时,屏风后人影一闪,一个身形清瘦的人坐在了那张圈椅上。
他动作极快,看不清是怎么上的台,若不留心,很难发觉屏风后有人落座。
这是一个修为极高的人。
漠阳宗作为上霄数一数二的宗门,测灵大会这种盛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眼望过去,上霄叫得上号的人全在场上了,什么人有如此大的面子,能让晏观城替他在主人位上单独设席?
又是何缘故躲躲藏藏,不敢见人?
苏畏思来想去,翻遍脑海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人选。
“诶,你想什么呢?”於行鸢撞了撞苏畏的肩膀,“大会都开始了。”他啧啧道:“真没想到测灵这事儿竟然是苍云宗主来做……这两门关系很好?”
闻言苏畏往广场上望去。
乌泱泱的人群在场外已经有序排好的队伍。
柳梧身着墨绿色的宗服,领了几个弟子站在广场中心。他手里拿着一只通体漆黑的漆盒,盒盖上不知道刻着什么法阵,距离太远看不清晰。
“我还以为他们也会像你方才那样,使一个探灵脉的法术,原来人家是有法器的。”於行鸢道,“我就说嘛,这么多人,一个个探下来多损灵力。”
苏畏没说话,看着柳梧手中的漆盒心中掠过一丝怪异。
柳梧身前的队伍排得很长,蜿蜒出了广场,高高矮矮各个年龄的少年们规矩地站成一列,逐个上前。
少年们一排上队,苏畏和於行鸢周围就空了下来,只留下稀稀拉拉的散修和够不上去雅间的小门小派观礼,他二人的视野立即开阔了,长长的队伍一览无余。
苏畏一眼扫过去,余光忽然扫到队伍中有一处空缺。
测灵大会此等上霄盛会,能来参与的都铆足了劲儿表现,哪怕到时候没有灵脉,能去仙门混个洒扫弟子也是好的,因此这些少年个个都有礼有矩,站得挺如松柏,甚至连间距也都是一样的。
那这个空?
苏畏回过眼一看,那个空缺里原来也站了人,还是两个,只不过个子矮小,看上去只有七八岁,与前后十多岁的少年一比十分显眼。
“啧,”於行鸢也看到了,低声道,“这么小就往仙门里送,家里人也舍得。”
苏畏摇摇头:“你看。”
於行鸢循着他的示意看过去。
两个小孩怯懦懦地站在队伍里,前面那一个时刻紧盯着队伍,等人一动,他便拉着另一个孩子往前走。
后面那一个似乎胆子小一点,拉一下走一下,磕磕绊绊的,引得前面那个不时回头照看。
他一转头,很容易就发现,这两个小孩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还是对双生子。”於行鸢道。
“不错,”苏畏道,“你看他们虽穿着素净,但衣服已经很旧了,面色也有些发黄。”
羸弱瘦小,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小孩。
“或许是家中有什么变故,”苏畏微微出神,像是在同於行鸢说,又好像在喃喃自语,“比起被父母亲遗弃,送到漠阳宗来碰一碰运气要好得多。”
於行鸢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不会明白为什么会穷到要遗弃自己的子女,不过他听苏畏说过,他年幼时便不在父母身边,后来才奄奄一息地被星移真人给捡回去,明白苏畏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当年,于是便道:“你若是觉得他们可怜,咱们把他们带回崦野去养。”
“你怎知他们没有灵脉?”苏畏笑道,“若是被漠阳宗留下了,难道你还要去抢人?”
“嗤,”於行鸢道,“入了仙门我可就没兴趣养了。”
说话间,队伍已行进了十几人。
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广场中心望去,想看看柳梧用的是个什么法器,不料却见他压根没有开启那只漆盒,只是让那些少年将手覆在盒盖之上。
於行鸢道:“这是干什么?”
不仅他没看明白,就连仙灵阁上那些仙门中人也纷纷面露疑惑。
台上的晏观城觉察到了众人的表情,起身上前朗声道:“诸位,那漆盒上所刻是我漠阳宗所创法阵,若是能使其有所反应,便是灵脉够格入我漠阳宗。”
“喔……”
“原来如此!”
“晏宗主好生厉害!”宋之铭摇着他那把金线玉骨的折扇,不咸不淡道,“不如也告诉宋某用一用这法阵,省得长老们用探灵术麻烦。”
晏观城哈哈道:“小法阵而已,宋宗主要是感兴趣,我定当告知!”
宋之铭拱手道:“那多谢晏宗主了。”
仙灵阁上你来我往一派和睦,苏畏却听得心中冷笑。只是要靠那法阵来验资质,用什么不好,非要拿个盒子?生怕人不知道里面放了东西?
仙门百家里肯定有不少人也这样想,只不过碍于漠阳宗的面子,都不说破罢了,只有这宋之铭,似乎有那么点找晏观城不痛快的意思。
苏畏心念一转,正琢磨着如何悄无声息地出手,打翻柳梧手中的盒子,忽然又听见於行鸢压低声音叫他。
“诶,你看。”
苏畏一抬眼,便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柳梧跟前,正抬手要往漆盒上放。
“是你帮忙探过灵脉的那小孩,叫……周琛吧,”於行鸢冲季无尘雅间方向抬了抬下巴道,“你猜他待会儿会不会拒了漠阳宗,转向你的好师尊?”
“恭喜你啊,要有小师弟了。”於行鸢嗤笑道。
闻言苏畏暂时按下了心中的想法,也关注起广场中心的那个少年的情况来。
周琛侧对着他二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即将放上漆盒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他定了定神,然后一掌按了上去。
那漆盒静悄悄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周琛呆楞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相信,拿开手又按了一次。
漆盒仍旧毫无变化。
周琛不死心,抬手想再试一次。
这回他还没按下去就被柳梧格住手腕:“下一个。”
说完柳梧身后立即有两名苍云弟子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周琛的胳膊,将人拖了下去。
“不!你们肯定搞错了!”周琛急得大叫起来,“我找人看过的!我有灵脉!我有的——!”
人被拖出了广场,后面再喊了些什么也听不清了。
这个小闹剧没引起水花,少年们仍旧有序上前,众人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除了於行鸢。
“啧啧,你不行啊,”於行鸢揶揄道,“学艺不精,资质全无愣是给你探出个中上乘来。”
怎可能?以他现在的修为,一个探灵术决计不会弄错。
苏畏心觉不对,没有与他争辩,继续观看测灵大会的进行。
队伍过人很快,仍然没有出现一位灵脉通过的少年,看得於行鸢都不由得嘀咕道:“上霄灵脉这般难找?”
“唉——”
又一位人失望地走出了广场。
接下来便是那一对双生子了。
两个小孩一前一后站好,一模一样的脸引得柳梧也多看了他们一眼,弯下腰把漆盒递到他们面前:“来。”
前面那小孩儿看了其他人的动作,有样学样地把手放了上去。
同之前的人一样,那漆盒依旧没有动静。
那小孩虽不懂这是在做什么,但看见自己同前面的人是一样的结果,从别人失望的表情知道自己也失败了,不由得眼眶有些发红。
既然是双生子,一个不行,那另一个也是一样的。
柳梧看了后面那个小孩一眼,将漆盒敷衍地朝他挪了过去。
后面那小孩怯生生地看了看那只漆盒,朝前一个小孩身后藏了藏。
“不怕,”前面那个鼓励他道,“你就把手放一下,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那小孩睁着无辜的眼睛,盯着那个漆盒还是不敢动作。
柳梧有点儿不耐烦了,伸手抓住他细细的小臂,带着朝漆盒按了上去。
只见那漆盒如同里面装了什么活物一般,肉眼可见地动了两下。
霎时间,盖子上的法阵突然金光大现,光芒刺得离得近的几人纷纷捂住了双眼。
仙灵阁上的众仙门全都起身,扒在栏杆上往广场看。
柳梧也愣住了,下意识地转身往台上看去。
苏畏看见晏观城微微转过了脸,往屏风后看了一眼,似乎是得到了授意,才转过来冲柳梧点了点头。
柳梧立即了然,眼神示意两侧的人将这小孩带下去。
岂料那小孩死死地抱着另一个小孩的胳膊哇哇大哭起来,两个弟子掰了半天,愣是没将他二人分开。
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等,柳梧无法,只得命人将他们一起带走了。
“啧,”於行鸢低声道,“这柳梧怎么跟卖小孩儿的人贩子一样?”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形容:“那架势仿佛不是在选弟子,而是淘什么宝贝。”
虽不是什么好形容,倒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苏畏听得皱眉。
自此之后仿佛打通了关窍,少年中有人接二连三地通过了灵脉的测试。
一番下来,苏畏数了一数,加上那一对双生子,漠阳宗统共收了十二个新晋弟子。
“无聊。”站了大半日,於行鸢抻了抻腿,“这测灵大会也没什么好看,走吧,去别处找找乐子。”
苏畏一把拉住他:“再等等。”说完朝仙灵阁台上看了过去。
台上的晏观城似乎十分满意,一时竟忘了隐藏,推开一扇屏风走了进去,好像是在跟那个神秘人交流此次的结果。
苏畏隐隐看见屏风后那人微微颔首,然后站起身要走。
转身时,腰间的佩剑也跟着划出了一个弧度。
漆黑的剑鞘气势磅礴,造型古朴,周身仿佛散发着浓郁的灵气,衬得那把巨剑无比威严。
苏畏眼睛陡然大睁。
那是——苏瑾死前做的那把灵乔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