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屋里黑漆漆的一片，整个空间里泛着光的就只有床头泛着蓝光的时钟。

20：42。

封序将手机按亮，已经是5月16日晚上了，而长风的初赛就在明天。

腿上的撕裂感早已消失不见，像是一场大病初愈，封序脑海里空白一片，只能凭着直觉空洞的站起来，推开房门。

屋里亮着灯，封序轻飘飘的慢慢走向训练室，当手放在排球上的那一刻才恍若有了种活在世界上的感觉。

手指在排球上摩梭着。训练室的排球早已经被扣过千万次，和他的手臂，手心接触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表面早已不复第一次碰它时那般光滑。

在球场上每一次接触排球的时间是很短的，短到零点几秒就要将他托出去，所以在不上场的时候封序总喜欢将它的触感牢牢地记在心上，妄图和它融为一体，这就是他披襟斩棘对付恶龙的长剑，是他绝不能舍弃的。

训练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露出封雨泽半张带有愁容和担忧的脸，他轻轻的说着话，像是将封序当成了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或是刚出院的高危病人，问他：“表哥，你要练球吗？”

封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有什么事？”

“我想正式的，不要把我当作小孩子的那种，和你聊一聊。”

过了好一会儿，封序点了下头，“进来吧。”

封雨泽坐到长凳上，靠着墙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站在球筐边拿着球的封序。

“我在想，表哥为什么生气。”

将封序八风不动的面无表情收入眼底，封雨泽还咧开嘴笑了一下：“我甚至做了一个PowerPoint，一条条一框框列了出来，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一看，已经三十多页了。”

“我又开始反思——为什么能列出来这么多？封序是河豚吗？我记得他从来不肯让自己受委屈的。肯定是哪里出错了，我抱着这样的疑心从第一页看了起来。”

封雨泽慢慢开始他的真情剖白，封序垂着眸子默默听着。

“第一页，我列了表哥的缺点：高傲，死要面子，高高在上，丝毫不顾他人想法……太多了，我竟然列了一整页。我惊了，想去删除，一个一个仔细挑选过去，我发现我删不了。”

“因为你就是那样的。与缺点并存着，你有精湛无比无人比拟的球技，所以你高傲。你不肯亲自下场去承认去怒怼那些不实言论，像是在说‘清者自清’，这也未免太死要面子了，又高高在上又要强装镇定最后等到真相大白。”

“我记得最一开始我对你是很不屑的，我觉得你太胡闹了，有什么想法从来不和姨母商量说干就干。你现在也是一身这样的臭毛病，不告诉我你擅长的是二传手位，总是把事情堆到自己心里就连签人也要掌握一手决策权。”

“所以你为什么生气？生气的不该是我吗？不该是江执吗？不该是没有实权的教练吗？你到底在气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跳到了第二页。”

“第二页是关于华硕的。表哥啊——”

“华硕现在已经大变样了，高层换了新一批人，你走了，小叶走了，余学长也走了，他去承担他应有的罪责去了，华硕也已经落魄的不能再落魄了。所以你生气的点在这里吗？他们明明都罪有应得了。你在生气舆论冤枉你了吗？你是不是气不过那些骂你的，否认你的人？”

“我的答案是不。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表哥身上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对排球顽固的执着。就像刚刚我莫名的就是知道，你醒了就一定在训练室，至于那些人说什么，你根本不在乎——这才是对的。”

“那你在气什么呢？气你的两年？三年？可我们已经因此吵过很多次了。你根本就不在乎余文远怎么想，你们的情谊已经走尽了对吗？”

“所以我又翻过了第二页，我觉得那都不是原因。第三页是长风。”

“是长风大大小小的事务，是规划，是人员，是经理，是老板，是我们。”

“我从头开始推，事务你根本不关心，而这些也都是由我一手操办。而规划，那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是我们在球场上义无反顾的初心。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是在气这个。”

“是我吗？是兴文吗？是子明？是整个球队烂成一团的球技？”

“从这一页我开始迟疑了，我觉得自己找到线头了，等我认真的顺着线头看完所有页的PowerPoint，我觉得好累，好痛苦，我不想想了，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脸色会难看成那样甚至举起了自己的拳头打向队友。”

“灵光乍现。”封雨泽食指绽开了烟花，他疲惫的笑了一下：“我只是想想就累的不行，而你却在一件一件做着，我觉得好痛苦。表哥，是我拖累了你吗？是长风拖累了你吗？”

“你是不是该去青云，去禾达，去驻鹤？”

封雨泽摇摇头：“我给的答案是否定的。表哥啊——”

“我们在努力呢。我们也在成长呢。”

“我不知道你对我们的期望有多高，但我知道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你想去世界赛场，我也想去，所以我们势必要打败一个个强队，尽管他们战无不胜，有着非一般的铜墙铁壁，有着不可小觑的暴力球技。我们都会打败他们的，你是这么想的，我猜。”

“所以在看到我们这么渺小，这么一击就碎觉得失望，觉得彷徨我都能理解。但是，我们都在需要你，你是我们的指挥者，是我们的核心，是我们的锚点，指向标。”

“无论多大的困难，我们总是要一起面对的，所以，也请等等我们吧。”

“我们在一步一步试错，在从一开始的各种差劲开始磨练了。有你带着我们，即便我们的起始有多低，我们成球队的时间有多晚都没有关系。”

“我们有信心，有训练时间的大量堆叠，有你一步一步带着我们学习，成长。”

“尽管江执犯了错，他让你动了怒，可你就能将所有的一切的东西通通全部抛弃，然后摆摆衣袖抽身离开吗？表哥，你可以吗？”

封序手中的排球被他无意识的捏得变了形，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沉静地听着封雨泽的话。

“在最后一页，你知道我列的是什么吗？”

“我列的全都是江执的错，他千不该万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忤逆你，不该和你动手，不该揪你衣服——”

“都是他的错。但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第一次我见到他脱口而出的‘表嫂’。太冒昧了，表哥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我还从来没和你说过我为什么这么叫他吧。因为你，”封雨泽将平日里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卷发随便搓到耳后，接着说：“因为你太恶劣太讨厌太霸道，怎么会有人愿意和你同吃同住一起训练，甚至一起复盘？偶尔的水火不容怎么了？你们不都是在将就对方，然后继续一起努力维持住生活吗？那是恋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吧？”

“刚来的那段时间我没有一刻在否定这个想法，直到后来我和你们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发现了，表哥你真的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我不会这么叫了，也疑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而你现在依旧没有给我答案。”

“但无所谓，能打球就好了。他和队内不太和谐，一开始饭都是错开吃的，我不知道表哥和他说了什么，后面他竟然和我们一起吃饭了，虽然总是会默默的提前走掉从不参与我们的话题。”

“慢慢的，兴文能和他有所配合了，正在这时，全部崩盘了。你们俩竟然打架了。”

“我本以为小江恨透你了，恨不得在你身上多来几拳，但是在拉开你们俩的时候，我看到他猩红的眼死死盯住你却从头到尾都没松开你的衣领将你送回来了。”

“啊……”封雨泽停了，对着封序笑着，眼睛有点红。他说：“表哥，都是他的错。他已经在打副攻位了，你看他不爽就一直一直让他在副攻位呆着，实在不顺眼就让他滚去替补，什么时候气消了什么时候再赏给他一个好脸色，让他卑躬屈膝，俯首跪地。”

“但是，别放弃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承担。”

“表哥，你听出来了吗？我在打感情牌。”

“我需要你，长风需要你，江执也很需要你。我们都已经离不开你了。”

“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表哥。”封雨泽站起来：“给我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初赛我们一定会赢的，还会赢的漂漂亮亮。到时候，你能不能消消气，回来骂我们‘球渣’，狠狠鞭策我们，无比的嫌弃我们，然后义无反顾的坚定的同我们一样。”

“选择相信我们。”

封雨泽一步两步走到他跟前，正色起来，像是宣誓一般庄重而威严：“长风总会破浪的，表哥。”

“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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