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身体素质真的不错。

他老老实实地躺在被子下面，就那样躺着，没怎么换过姿势，睡到中午头，烧退下去了。

肚子响了几声，江岁闭着眼睛用手揉了揉，到底刚发完烧，胳膊抬起来还有点儿酸软无力，但也不妨碍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撂胳膊踢腿，全身四肢要多伸展有多伸展，要多自由有多自由，然后往回收手的时候，不小心一拳捣在了江崇的后脑勺上。

江岁僵了一下，睁开眼睛，慢慢扭头，与正捂着脑袋面无表情看他的江崇四目相对。

“嗨。”江岁嘴角一弯，露出八颗象征着亲切友好的白牙齿，先打了个招呼。

江崇应该是刚趴在他床边睡着，被他一拳捣醒了，额前的头发还被压得贴在皮肤上，黑发黑眉，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没温度，一语不发地垂眸盯着江岁看。

江岁被他这么直直盯着也不心虚，他嗨完立刻抱歉地笑笑，说，“不是故意的。”

然后手继续收回来时，顺道掐了把江崇脸上的肉，又摸了下江崇的下巴，笑得乐嘻嘻地把手和胳膊塞回被体温捂得暖和和的被子里，道。

“这次是故意的。”

江崇看着他，一如既往地没表情，眼神凉凉，过了几秒钟他突然站起身，就在江岁以为自己要被他掐死心里都准备好了大喊一二三救命时，眼前忽然一黑，有什么温温乎乎的东西从额头上被扯下，直接盖了过来，盖在他脸上，呼吸很不畅。

“上哪儿去啊？”

江岁听见了江崇起身推门离开的脚步声，连忙把脸上的布给扯下来，喊了句，结果人家连头都没回，很冷漠。

“小心眼。”江岁小声嘀咕了句。

他把那块布拎到眼前一看，才发现是条毛巾，刚才被他的体温捂得热乎，这会又凉了，可是摸上去湿乎乎的，应该被人刚换过没多久。

江岁盯着那毛巾愣了一会儿后才笑起来，抓着毛巾又懒洋洋地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悠哉悠哉地下床。

先回到自己那屋穿了鞋子，江岁现在遍体通畅，头也不晕了嗓子也不冒烟了，就是肚子饿，骨碌骨碌地饿，江岁甩着那根毛巾走到院子里，看到江崇正站在树下去拽自己早已晾干的衣服。

日光烈烈的，晃得两个人的皮肤格外白，江岁走过去，顺手把那条毛巾搭在江崇拿走衣服后留出的那截空位上，细细长长的树枝晃了一晃，像是在招手。

“挺聪明啊。”江岁夸了句。

“谢谢你，”他笑眯眯的，“你要不要再摸摸我？我现在一点儿都不烫了。”

江崇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可能还记着刚才被占便宜的仇，不过这次记仇的时间有点儿短，没隔一会儿，江岁就听江崇淡淡扔了句，“不客气，跟你学的。”

两个人各自把衣服换上了，江岁直接站在院子里换的，江崇比较讲究，他不止走进了屋里，而且还是走进了浴室里才换的，换好出来时看到江岁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刚才还挺精神，现在看上去蔫头耷脑——被饿的。

他托着脸，有一声没一声地叹，垂头丧气的，“你说，咱俩不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一对被饿死的兄弟吧？”

江崇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驳他——谁跟你是兄弟？而是皱眉从后面踢了下他的屁股，还踢了三次，虽然每次都轻轻的，他好像不太高兴听到那个字，江岁挑了眉，有点儿诧异地回过头看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江崇小小年纪还挺迷信。

大门外忽然传来闷闷的动静，有人在敲门，敲了一下，然后是两下，再接着，是三下。

江岁回过神，眉梢一扬，笑起来，“饭来了。”

大胖进来的时候背着个书包，手里还拎着一个书包，轻声轻脚地小心关好门，结果刚转身，迎面撞见张大笑脸，吓得他捂着胸口一蹦，一脑门热汗外又冒了层冷汗。

“我快把网吧里的泡面买空了。”大胖把装了两个书包的面倒出来，其实不过七八桶，外加一大堆卤蛋和火腿肠。

“担心买多了老板怀疑，我还拉上小志跟我一块买的呢，两个人看起来自然些，我聪明吧？”

江岁现在哪有心思管他聪不聪明，他甚至没等大胖把话说完就乐呵呵地随手捞起两桶面抱着往厨房里跑了，留下院子里面面相觑的两个人，一个还干巴巴站着，另一个没什么表情地坐在台阶上，垂着眼，默默撕开了根火腿肠。

两个半大不大的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将近两天时间没怎么吃饭，期间只吃了两三块饼干垫肚子，早就饿坏了。

江岁烧好了水，一手一个面桶端到院子里，院子侧边有方石凳石桌，四个圆圆的石凳围着一张圆圆的石桌，不过很久没人坐了，上面落了杂乱的树叶灰尘，还有几坨鸟屎，不过好在头顶是郁郁葱葱蔽下来的树荫，石凳也阴凉，这个时节坐上去正舒服。

大胖帮他们两个简单收拾打扫了下，然后三个人围着坐下，江岁和江崇吃着泡面，大胖慢慢把外面的消息说给他们听。

“没动静，哪儿边都没动静，”大胖小指扫着树上悠悠飘下来的一片叶子，朝江崇努努下巴，“你外婆还在广州没回来，你爸妈和你外公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看起来应该是没收到你已经跑了的消息。”

说安，他又冲江岁努努下巴，“你家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不过，”他挠挠头，“你爸倒是给你弟弟又办了个抓周宴什么的，搞得挺大排场，我爸妈都去了。”

江岁吸溜吸溜吃着面条，眼睛埋在热气氤氲的面桶里，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江崇轻轻转脸，看了他一眼，他饿也吃得慢条斯理的，江岁面都下去一半了，他还在不急不忙地用叉子卷着面，卷好了，再送进嘴里。

“你吃麻辣的，还是五香的？”

“嗯？”旁边的人伸出一根手指捅捅他，江岁还咬着一口面，就这么咬着那口面侧头看过去。

“干嘛？”他咽下去，直起身，抹抹嘴，没听懂江崇那句话什么意思。

江崇直接把两颗卤蛋推过来，示意他选，江岁看了一眼，才明白过来麻辣五香什么意思。

有点儿诧异，他直接将惊讶挂在了脸上，挑眉问，“你让我先选啊？”

江崇点点头，又微歪头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废话，啰嗦。

江岁愣了一会儿，忽然变得一脸凝重，然后他放下叉子，伸手去摸江崇的额头，江崇向后躲了一下，他没摸着。

没摸着他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手，一脸神经兮兮，往前凑，凑近了端详江崇，问。

“你是不还没睡醒呢？”

太阳打西边出来哦，让他先选，江岁笑着看了江崇两眼，发现江崇鼻尖上出了点儿汗，脸颊也被热得泛淡淡的红，中午日头还是毒，知了不间断的叫声吵得人的心静不下来，也跟着热成乱糟糟一堆，理都理不清。

“那我选麻辣的吧。”

江岁笑着，拿走了其中一个红色包装的，把另一个蓝色包装的推回给了江崇。

大胖有点儿茫然，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管他什么味的卤蛋呢？那不都是蛋吗，能吃就行。

“不是，”大胖清清嗓子，试图扯回话题的重点，“我怎么看你俩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江岁喝了口面汤，也没抬眼，“急啥？”

“再等一等呗，”江岁把叉子丢进吃干净的面桶里，抹了下嘴，笑着说，“急也没用。”

“你急吗？”他转过脸问旁边的江崇。

江崇继续用叉子专心卷他的面，头都没抬，声音淡淡地，“不急。”

江岁于是扭回脸，笑眯眯对大胖眨了下眼睛，大胖张着嘴，再次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这个，越看越无语，看哪个都不顺眼。

他捏起从头顶上掉下来的一片树叶撕吧撕吧扔了，心里郁闷极了，合着就他一个人晚上愁得睡不着觉啊。

大胖走之前，欲言又止，江岁拍拍他的背，被阳光晃的睁不开，就轻眯着眼睛笑，说。

“没事儿，从地狱爬到人间的恶魔，不会长久地待在人间，总有一天，会被重新打回更深的地狱里去呢。”

“有多深？”大胖犟脾气上来，拧着眉追问。

江岁只笑不吭声，江崇在一旁冷冷回了句，“再也爬不上来的那种深。”

大胖走了，小院又剩了两个人，时间从未过得这样缓慢而深刻，仰头看，云层被风吹得轨迹不明，天色时晴时阴，时亮时暗，让人恍惚生出一种长久旷远的孤独感。

江岁是待不住的，他不难受了肚子也填抱了后就开始折腾，一会儿溜墙根练倒立，一会儿做俯卧撑，做完俯卧撑就沿着小院跑，跑完接着打一套军体拳。

这期间，江崇一直坐在台阶上皱眉看着他，像是嫌弃他有多动症，不过表情上再怎么嫌弃，屁股倒也没挪过窝，也没说要到屋里去，一整个下午，江崇就这样稳坐如山地看江岁满院子乱跳乱蹿，江岁嫌江崇太懒，喊了他八百次动都不带动，江崇嫌江岁太烦人，做个俯卧撑还要别人给报着数。

吵吵闹闹，小院的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接近傍晚的时候，江岁终于折腾够了，江崇屁股也坐麻了。

趁着天色还够亮，江崇进屋里洗了个澡，江岁直接站院子里像昨晚一样，拿水管畅快地冲了冲，等江崇洗出来，他的头发还没有干，在院子里故意对江崇猛甩头，飞溅出来的透明小水珠在傍晚金色的夕阳光下闪闪发亮，灿烂如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