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没心没肺地折腾了大半天，又是出汗又是洗澡，锁骨那处的伤不出意外发炎了，伤口附近有些浮肿。

江崇给他抹药的时候，看着不太高兴，也不知是不是江岁的错觉，总觉得江崇的手时轻时重，有时候跟蓄意报复似的，忽然挺重一下地摁过来，摁得江岁直喊疼。

江崇这时候就会轻飘飘抬起头，瞟他一眼，那一眼，什么活也不必说，再直接不过地传递过来两个大字——活该。

反复几次，江岁被他瞟乐了，也看得手痒，于是趁江崇没防备的时候，他抬手迅速掐住了江崇一边的脸。

从早上开始，他好像掐江崇掐上瘾了，江崇脸上的皮肤白白嫩嫩的，掐着手感可真好，江崇被他这么掐着，抹药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他，眉间直接皱了起来，不过倒也没有冷脸，更没有生气的迹象。

江岁像是在老虎尾巴尖上试探，见老虎反应不大，继续掐着，还放肆地捏了捏，过了一会儿，可能是江崇这样被掐着一边脸低头抹药的姿势不舒服，也可能是被捏疼了，江崇皱眉推开了江岁的手，说了句。

“你好烦。”

药抹完了，江崇收起药棉，江岁笑嘻嘻地又要伸手掐他脸的时候，被他一把挡了回去，这次冷着脸开始瞪他，江岁哈哈笑了两声，也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儿得寸进尺。

但就是想掐嘛。

落日的余晖铺了两个男孩满身，暖融融的，江岁倚着身后的柱子没正形地坐着，懒洋洋侧头看正在关药箱的江崇，说他。

“你就不能笑一笑嘛？整天冷着张脸干嘛哦，我看你在学校里对人也挺和气的，也会笑啊，怎么就对我冷脸，快，对我笑一笑。”

江崇起身，把药箱送回屋里，理都不理他。

江岁讪讪地扭回头，对着那个背影比了比中指，等江崇走出来，他又管不住嘴巴开始嘟囔。

“友情提示一下，你要是不把我哄高兴了，你今晚就没饭吃。”

“江崇？江崇？”

江崇坐下了，离他老远，仰着脸，慢慢看逐渐微薄的余晖光芒隐进房檐屋角，天边泛起灰蓝的色彩，白日里再灼热的温度这时也渐渐降下来了，风一吹，也凉爽，也孤寂。

江岁懒得动，自己在那里嘀嘀咕咕了好久，没人理，后来嘀咕累了，就闭嘴了，他后背全倚在身后的柱子上，双腿自然搭落在台阶上，发呆地去看一点点变化着的天色。

小院门廊前的台阶上，只有两个人，一个坐在这一头，一个坐在另一头，隔着最远的距离，不说一句话，却一同看完了一场普普通通的日落。

江岁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大胖问他为什么不着急，其实不是不着急，而是急也没用，就像在次日天亮之前，总要先经历完一场完整的黑夜，这是无法避开的。

晚饭照旧是方便面，江岁去厨房烧水，很简单，热水壶里接好水，放到电磁炉上，点开烧水功能键就行了。

不过江岁从不把水壶接满，总会留一块儿，五岁那年，水开的时候，溢出来的沸水烫到了手背，即便只有几滴，也疼得钻心，从那以后，江岁的水壶从不会满，疼到了，就记住了。

江岁在厨房拎着水壶转的时候，江崇就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转，江岁转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像只没用的障碍物，这个障碍物还一点儿声都不出，就默默地跟，好几次江岁差点儿被他绊倒。

难得江岁有被江崇搞到不耐烦的时候，江岁拿起一根筷子抵住了江崇，不让他继续往前走，终于忍不住问，“你老跟着我干嘛？”

江崇看看那根戳在胸口的筷子，又看看他，答得很平静，“看你怎么烧水。”

江岁挑了眉，“嗯？”

江崇直接越过他，走到了电磁炉旁边，探头研究了一会儿，神情模样很是认真，像是在攻克考试卷上的难题。

身后的江岁愣了一会儿后，忽然捂着脸，只想笑，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筷子忘了放，笑得肩膀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笑着笑着，忽然想到什么，江岁哎了一声，开口问。

“你今天早上怎么烧的热水？”

江岁狐疑地挑着眉，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分明记得早上江崇喂给他吃药的水是热的。

江崇回过身看着他，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他顿了顿，才说，“热水器的水。”

“嗯？”江岁莫名，“哪儿的热水器？”

江崇抿抿唇，偏过视线轻咳了下，“太阳能热水器。”

江岁呆了两三秒后听明白了，他哭笑不得，“你拿你洗澡的水给我喝啊？”

江崇似乎有点儿心虚，慢吞吞对上他无奈的目光，两人对视半天，最后江崇竟然结巴了一下，还挺认真地解释，“是、是干净的，不脏。”

江崇那点儿不好意思藏不住，让江岁轻易就看出来了，江岁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喝的是不是洗澡水，又没毒，喝了就喝了呗，不过他倒是被江崇脸上表现出的这点儿不好意思新奇到了，面上装着一脸不高兴，心里乐得简直要开花了，他突然发现，江崇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玩。

江岁面无表情的样子倒像是那么一会儿事，江崇看他没表情，也不再说什么，自己默默地去把泡面桶外包装的封膜撕了，把调料包拿出来，整齐地摆在一旁，接着又分别撕开了纸盖，把两个面桶摆在一起，乖乖坐着等江岁往里倒水。

可是又因为纸盖被他全部撕开一点儿没留被江岁嫌弃了一顿，最后的结果是，江崇坐在石凳上，板板正正坐着，伸长两只胳膊，用自己的两只手一左一右地勉强去压着面桶的盖，而江岁躲在厨房里，弯腰捂着肚子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吃完饭，天色这才像幕布下落，完全黑了下来。

江崇主动收拾了桌子，把吃剩的面桶和调料包装纸什么的全部装进垃圾袋，还就着垃圾袋的提手打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结，放到院子大门口搁着，然后走回来用水管冲了冲手。

这一天过得很慢，又像是过得很快，天明和天黑仿佛只是一眨眼睛的瞬间，江岁这会儿坐在台阶上，人很安静，也不怎么动，保持着一个姿势，微微仰脸望着夜空，像是在欣赏月亮星星，也像是有点儿在发呆。

江崇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也捱过去，坐着跟他一块儿发呆。

几分钟后，安安静静看星星的江岁忽然出声。

“你往那边点儿，离我这么近干啥啊，挤着我了。”

他揉揉屁股，把江崇往旁边推了推。

推完，收回手，又不吭声了，继续看他的月亮和星星，江崇也跟着一起仰头，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今晚的星星不怎么多，月亮也不怎么美，深蓝色的天空显得有些惨淡，然而江岁却看得专注。

白天的江岁有多闹腾，现在的江岁就有多安静。他像是被按了消音键，不再跟白天一样闹腾，或许也是力气用得差不多了，他安安静静在门前的台阶上待着，托着脸抬头看月亮，怎么看，怎么乖巧。

江岁一旦安静下来，整个小院就安静下来了，江崇本来也不是多爱讲话的人，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坐着喂蚊子，这期间江崇打死了五只蚊子，江岁打死了三只，后来江崇被咬得有点儿狠了，江岁终于抬了屁股起身，进屋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瓶花露水。

花露水沿着两人画符似的在周围洒了一圈，又拍了些在身上，之后他们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直到睡觉。

江岁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老式钟表再次在寂静中的黑夜里响起来，江岁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几个整点了，他一个个数着，数到后来，自己也乱了。

再次听到不远处另一个房间里那微弱却在黑夜里犹然清晰的声音时，江岁皱了下眉，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下床，穿好鞋子，今晚睡前两个人谁也没关门，因而江崇又一次梦魇发出的动静让江岁很容易地就捕捉到，他站在江崇房间的门口，看到团缩在床上的人又沿着床边往下蹭，眼见着就要摔下去。

江岁叹了口气，走过去蹲在床前，先是把江崇往里推了推，然后去拍他的脸，江崇依旧醒不过来，眉难受地拧着，满身的冷汗。

床单被他抓得已经歪斜了，江岁掰开他攥着床单的手指，握进手心里，握到了一片带凉意的湿泞。

他就这样握着江崇的手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用手背蹭掉他额头上的冷汗，又用指腹去抚平他紧皱起来的眉。

可是没有用，冷汗擦掉了还是会有，抚平的眉宇在他放下手的那一刻还是依旧皱起，人也陷在浓郁的深深沼泽里，怎么也无法爬上清醒的岸。

江岁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脱掉鞋子，跨过江崇爬上了床，在江崇的后面躺下，他把江崇翻了个身，轻轻抱在怀里，换了只手让他抓着，然后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拍着江崇的背，像他的妈妈哄弟弟那样。

他没有再刻意地去喊醒江崇，深陷在梦里的人即便这时候醒来又要做什么呢？天还黑着，没有亮，他醒来也是同样的黑暗，不如继续睡，只要不再做难过的梦。

江岁慢慢凑到江崇的耳边，他闭上眼睛，唇贴着微凉的耳廓，一遍又一遍轻声重复着，“不怕，不怕。”

不怕不怕，没事呢，没事呢。

一遍又一遍重复。

老钟表后来又响了四五下，撞开了昏沉无边的夜色，天边终于出现了一丝丝亮，如单根的线，一线又一线交织在天际，逐渐织出慢吞吞的明亮。

不知又过了多久，老钟表又碰响，悠悠震颤着划过一室清明，阳光泼洒进来，晃得柜橱玻璃也反耀眼的光。

而另一间的床上有两个抱在一起的男孩，很亲密地贴在一起，他们还没有醒，鼻尖几乎要碰到了一起，他们的呼吸声很轻，不算稳，却共振而轻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又要上班啊，让我重返假期第一天行吗，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