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差点摔了，他回头瞪了一眼横躺地上黑团团的东西。

谁啊，把垃圾放在这儿，讨厌。

江岁靠在墙边倒立，t恤衣摆堆落到胸前，露出下面的皮肤，有些鞭条留下的伤痕还很明显，也有许多其他的痕迹，青一块，紫一块，黄一块，正在皮肤上悄然愈合。

大胖瞥到江岁身上那些大小深浅不一的痕迹时，身形僵了一下，片刻才转过眼，收回视线，尽量缓了几秒情绪，面上看不出来了，才若无其事地笑着从江岁身边经过。

江岁的视线被落下来的衣襟挡了个七七八八，只能模糊地看到大胖的鞋子，他松了点儿气力站起来，甩着手腕走过去，边走边扬着眉问。

“你怎么又来了啊。”

大胖把死沉的书包撂在脚边，他前面背一个，后面背一个，一路走过来，前胸后背像是被用汗洗了遍似的。

顾不上说话，先冲到水池边就着水管喝了口水，又抹了几下脸，才没好气地回答，“干啥，不让来啊？我来还不被欢迎了咋滴。”

江岁笑呵呵，眼睛眯成一条缝，“欢迎，欢迎，哪儿能不欢迎。”

天气比昨天还要热，江岁直接把头伸到水管底下冲了冲，他顶着湿漉漉的脑袋站在烈日下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看看，又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两个人一人一个把书包拎到了门廊下边的阴凉处，今天的温度连水泥路都烫人，江岁刚冲完，脸上脖子上还沾着水珠，就这几步路的功夫，全部蒸发没了。

大胖擦了下洇进眼睫里的汗，左右看了看，问，“江崇呢？”

江岁随口答，“洗澡呢。”

小院是老式建筑，没有安装空调，人在这种天气里哪怕静静待着一动不动也总出汗。

江岁翻出台电风扇，可那电风扇跟古董似的，早就不好用，于是没办法，他们两个人热得大眼瞪小眼，只能物理降温，靠着一遍又一遍地冲水来消暑。

两三分钟后，稍微阴凉的门廊下摆了一排的黄瓜和西红柿，还有几个达利园。

江岁手指还抓着大胖的书包，低头愣愣地看这些绿的红的，排了满满一长列，人有点儿呆滞。

大胖顺手拿起一根黄瓜吃着，坐在旁边给自己拿手扇风，不咸不淡地道，“别太感动，爷就是这么仗义。”

江岁一直垂眼看着，喉头轻动了动，半晌他才抬起头来，露出了点儿无奈的神情，哭笑不得地指着一地的黄瓜和西红柿。

“你当我俩跟这儿度假呢。”

“度不度假的，人不都得吃饭吗？”大胖挥挥手，天气热得他有些不耐烦，“别扯那些没用的了，说点儿正事。”

他咬了口黄瓜，挺清脆的一声，勾勾手示意江岁坐近点儿。

大胖压低了声音，眉皱得紧紧，“今天我来的时候，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经绷得太紧，太敏感了。”

他看了眼江岁，声音压得很低，“总之你俩小心点儿。”

江岁却不以为意，还笑眯眯地点头，“知道了。”

大胖又皱了眉，见江岁这样风轻云淡完全没拿当回事的样子就无端来气，他为了谁呀这是，又不是很关他的事，一天天的净操别人的心了。

张张嘴正想骂两句，江崇洗完澡从屋子里出来了，他头上还盖着一块毛巾在擦，穿了条短裤，小腿上是和江岁同样的痕迹，不过要更多，留下的时间也更长，似乎消褪得也更慢。

大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轻轻掠过，不愿再去多看，看了不舒服，他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怎么这两人就这么淡定呢，跟没事人似的，要换成他，怕都怕死了。

江崇走到跟前的脚尖顿住，他看到那一地的西红柿和黄花瓜时也愣了一下，懵懵地抬起眼睛，看了看两人，似乎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

江岁头都没回，只扬起手向后摇了摇，“过来坐，站那儿干嘛。”

可是等江崇刚走近了，他又笑嘻嘻地随手捞了三个西红柿塞进江崇怀里，往水池那边一指，微弯了眼睛笑，“洗洗去，想吃。”

江崇怀里捧着三个西红柿，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真的往水池那边走去了，他脖子上还搭着条毛巾，头发擦完支楞八翘的，在盛夏强烈的日光下泛着晶晶水光，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阳光一晃，也白得刺眼。

大胖黄瓜吃剩了个尾巴，他诧异地望了一眼水池边正弯腰搓洗的江崇，膝盖碰碰江岁的，惊奇道，“他还会洗西红柿呢？”

江崇瞥他一下，咂咂嘴，‘啧’了一声，似乎些许不满，语气漫不经心道，“哎你这话说的，人怎么就连个西红柿也不会洗了？”

他冲面无表情走回来的江崇抬抬下巴，笑着说，“别小瞧人，潜力大着呢。”

“对吧？”他故意朝江崇挤眼睛。

江崇被他这么调侃表情一点儿波动都没有，也不去听他阴阳怪气的夸奖，江岁笑嘻嘻地伸手接住江崇扔过来的西红柿，送到嘴边美滋滋咬了一口，说，“哇，好甜。”

三个男孩排排坐，坐在阴凉无风的屋檐下吃西红柿，时不时小声说两句话，

江岁嘴巴停不下来，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说话。他跟江崇炫耀自己的那个西红柿很甜，问他要不要尝一口，江崇一皱眉，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江岁不放弃，极力而真诚地推销自己的那个西红柿有多甜，江崇被他烦得要命，干脆侧过身，躲着他。

大胖坐在最边上愣愣地听了大半天他俩说些没用的话，一个西红柿不知不觉都被吃完了，他也没插上一句话。

江岁还在那儿侧着身子卖力推销呢，大胖把他扯回来，闷声说了句，“以防万一，那我明天就不来了，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嗯，”江岁点点头，手在大胖肩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好。”

大胖挠挠额头，不吐不快，“你俩就真的准备老躲在这儿啊？也不是个事啊，要不还是跟...”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有点儿卡住了，犹豫了半天，也没犹豫出个所以然来。

跟谁说？那些所谓的大人们吗？可是哪个大人是他们可以信任的？掰着手指头数，大胖最终也没有底气说出哪怕一个人的名字。

闷了片刻，他突然暴躁地啊了一声，往地上使劲儿一跺脚，江岁正好好吃自己的西红柿呢，被他吓了一跳，扭头看了眼皱眉握拳发飙的大胖，张张嘴，倒也没说什么，就是不声不响地往旁边挪了挪。

然后紧接着听见江崇在他耳边出了声，声音不冷不热的，“你不要老挤我。”

江岁小声啊了一下，困惑地刮刮鼻子，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啥时候挤他了，事儿可真多。

“你不会往旁边挪一挪啊，你那边那么大空地儿。”

江崇像是没听见，江岁等了他几秒也不见他有动弹的意思，屁股沉得像块烙在地上的铁。

大热的天两人紧挨着，互相嫌弃，可谁也不说先动，江岁撇撇嘴，心想，嫌弃还不挪，懒得他，那我也不挪，就这么挤着吧。

大胖体会不到他俩那些弯绕无聊的小心思，他纠结着呢，上半身往前一倾，探头问江崇，愁眉不展的。

“你外婆到底啥时候回来啊？”

江崇垂眼，“不知道，快了吧。”

大胖又去看江岁，慢慢试探着问，“你觉得...告诉你爷爷...可行吗？”

江岁低头想了一会儿，笑着眨了眨眼睛，说，“再等等吧。”

大胖叹了口气，三个人各有心思，都不说话了。

大胖离开的时候，江岁跟他到门口，低声说了句注意安全，大胖点点头，悄声走了。

这个白天江岁还是同昨天一样折腾，跑来跳去的，安分不下来，他们中午还是吃的泡面，有点儿快吃吐了，于是傍晚的晚饭，江岁决定改善一下伙食。

而他所谓的改善伙食，不过也就是豪迈地一挥手，宣布今晚要做一道——西红柿炒黄瓜。

“过来，我教你怎么炒菜。”

江岁站在厨房里，朝江崇招招手，一脸装模作样的严肃。

自从教会江崇怎么烧水后，江岁就有一种好为人师的自恋感，然而他这老师做的也是个空壳子，在灶台前弯腰撅腚捣鼓了有七八分钟，天然气灶愣是打不着火。

他捣鼓了多久，江崇就在旁边冷眼看了多久，当江岁再次急眼地准备拿锅砸灶台试图砸出火苗来时，江崇忽然冷声说了句。

“你没开阀门吧。”

“奥，”江岁一手拍上自己额头，恍然大悟，叹道，“原来是这样！”

他半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拿起两个西红柿塞江崇手里，指挥他干活。

“把西红柿皮给我剥了。”

江崇蹲在小院里剥皮的功夫，江岁就在厨房里研究黄瓜是切成片，还是切成条，最后决定切成片，理由是圆片好看。

他费劲儿地拿着一把刀，好歹把两根黄瓜全切完了，出了一身汗，江岁呼了口气，很有成就感地背着手，溜达去小院检查工作了。

那个负责剥皮的，正蹲在小院里，连背影都透出点儿无措，江岁走过去看了一眼，震惊了。

他连连摇头，叹为观止，“没见过剥皮剥成你这样的。”

江崇搞得很狼狈，满手的红色汁水，有些僵硬地捧着一个滑溜溜而又坑洼洼的西红柿，不敢用力捏也不敢用力抓，弄得膝盖上、下巴上，甚至额头上也不知怎么沾了红红的汁水，狼狈中带着说不出的好笑。

江岁自然毫不留情地大声嘲笑，嘲笑完，他走过去，把江崇往旁边一推，嫌弃他嫌弃得不行。

“起开起开，要你何用？不就让你剥个西红柿皮，还能不能行了。”

江崇被他推得差点儿蹲不稳坐地上，脸上难得有了点儿窘，耳根也悄然热起来，向外泛着红，大概从出生到现在就没人让他干过这种活，更不会有人这样数落他。

他气呼呼地空张着两只手蹲在江岁身边，听对方唠叨个没完的嫌弃和埋怨。

听了大半天，江岁还在念。

“闭嘴。”他忽然冷着声说了句。

在江岁看过来之前，江崇伸手很快地往江岁脸上一抹，江岁诧异地往后躲了下，没躲开，嘴角有凉凉的西红柿汁水的味道，蹭到脸上又点儿痒。

江岁瞪大了眼睛看恼羞成怒的江崇，随即反应过来，嘿嘿一笑，直接抓着手里皮剥了一半的西红柿就朝江崇的脸冲过去。

两个人在小院里闹成一团，你追我赶的，也忘了要压住音量了，该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像他们那个年纪最普通的男孩子一样，含着大大笑意的眼睛里，同时倒影出对方最为真实灿烂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