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祊这些天一直端着仙风道骨的老头架子，累得很，只有晚上回客房能喘口气。
闻小余对这双眼睛的运用，也逐渐摸索清楚了。
他看死物是最准确的，类似灵石、吸纳了灵气的法宝一类——譬如万年雪石，正确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而判别活物，例如灵兽、灵草等要稍微低一些。
按照小傀儡的话来说，他见着活物，比如修士或者灵兽，只能看到外围飘散的灵气，要很近地接触才能进一步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灵气流动。
不过这样就已经逆天得很了！陆祊暗想。
夜色已晚，窗外灯火通明。
无忧阁坐落之地建筑奇特，两侧高崖耸立，一条长街依山而建，常年雾气萦绕，入夜只能见到满城的灯笼，时不时还有修士豢养的灵兽飞出来，热闹得很。
小傀儡一直在凡世流浪，哪见过这等美景，趴在窗边看得入神。
“好看？”陆祊笑道。
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眼里映着尘世灯火。
闻小余用力点了点头。
“你今后还有许多日子，看遍这世间美景。”陆祊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
等七年后雷劫一过，你就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些天他除了修炼，就是带着闻小余四处玩，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塞，闻小余自小流浪，哪见过这些，起初还懵懂地拒绝，后来实在是喜欢，就小心翼翼地收下，然后偷偷藏在屋里。
陆祊没想一直把闻小余留在自己身边。
小傀儡天赋很高，即便修为止步元婴，也能做很多事情了，界时他身为蓬莱仙山大弟子，想在何处游历都不难。
南宫曜不知道遁去了哪里，始终没有出现。
陆祊懒洋洋得替他开了水灵镜，准备替他看一会儿，简称——代播。
经过两人这些天的潜心研究，南宫曜给水灵境加上了一个功能，只要在对面着墨书写，就能在水灵镜子下方实时交流，还能随时显示投掷灵石的数量，陆祊将其称之为——弹幕。
陆祊提出来的时候，南宫曜肃然起敬。
“敢问仙师，此二字出自何处？”南宫曜虚心请教。
“……”陆祊心说我哪知道，反正某哩某哩网就是这么叫的。
他一脸讳莫如深：“此乃天机。”
南宫曜见他的眼神日益钦佩。
对他来说，能帮助南虚洞府搞钱的人都值得钦佩。
水灵镜一开，水墨字立即在上面显现，又迅速消失，很快就多到他看不清了。南宫曜这几天营业得诚心诚意，很快收获了一大票粉丝，灵石不要钱似的地往下砸。
“南宫公子呢？”
“这次鉴别何物？”
“快开快开，上次那个不知道哪位仙师拿出的祖传上古琉璃芙蓉盏真让人开了眼了。”
人多了自然也有不信的。
“切，不过是骗子罢了，哪有那样的好事，还能隔空鉴法宝的，我结丹期后期都还看不出来呢。”
“运气好也别老显摆，当心惹恼了修真界。”
“方才是哪位修士？结丹期也敢显摆？”
如此种种。
陆祊懒得理会，照例伸手让闻小余牵。
两人都是不露脸的，闻小余的恐陌生人症至今还没好全，时常看着上面的字就极为不安地扭头张望，牵着陆祊就会好一些。
有时候牵手，有时候怕师尊不高兴，就偷偷拽着袖子。
小傀儡的手很凉，并没有多软。
初见时他手上长着冻疮，后来吃了洗髓丹好了大半。但他原先干了许多粗活，掌心那许多粗糙的茧子一时是好不了的。
陆祊握在手上还有点心疼，他在现代见的孩子大多养尊处优，哪有这样一手老茧的，于是更加怜爱。
水灵镜水泽一现，出现了一只男人的手。
闻小余皱眉看着那只手。
“嗯？”陆祊被吸引过去。
对面并没有人说话。
水墨字不断显现。
“这是要看何物？”
“快拿出来啊。”
观看的人数逐渐增多了，水墨字飞快地闪过。
对面那人不知道去哪取东西，很快拿了一个圆润的象牙白色物体，那东西比手掌大上几倍，上面有复杂的拼接纹路，还刻了不认识的字。
“——这什么？”有水墨字好奇道。
“不会又是拿假东西敷衍？”
陆祊偏过头看闻小余。
他每天闲着无聊在这看，法宝也鉴了无数，却从没见过这东西。
闻小余像往常那样盯着那人手里的东西，忽然神色剧变。
他抓住胸口的衣襟，脸色苍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一般，不住地干呕。
陆祊吓了一跳。
他的生命值条骤然亮起了红灯，还是疯狂闪的那种。
他赶忙上前搂住闻小余。
闻小余直直地看着他，双眼充满了恐惧：“血……人，好多血……”
他能看到那东西上萦绕着无数道黑气，朝着他眼睛袭来。
陆祊一怔。
血？什么血？
是水灵镜中的东西有问题？
陆祊猛地挥袖切断了水灵镜的联系，捂住闻小余的双眼，低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了，师尊在这。”
闻小余向来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便牵他的手也是极有分寸的，指尖相贴而不敢亲近半分。
此时却整个落在他怀里，额头抵在他手臂上，浑身发颤，额角满是冷汗。
“没事了……”
温和的声音让恐惧至极的闻小余恐逐渐平静下来，却仍是大口喘着气，牢牢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被突然切断的水灵镜里水墨字不断闪过，观看的人数不减反涨。
“出什么事了？”
“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依我看，不像是假货，倒像是邪物！”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咔擦。”
南宫曜推开门，想来也见到了方才那一幕。
闻小余身体一僵硬，他在外人面前很有分寸，很快松开了陆祊，只有颤抖不止的身体显示出他方才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南宫曜道：“仙师，水灵镜可有异常？”
陆祊上前一步，悄无声息将闻小余护在身侧，皱起雪白的眉毛，用苍老的声音道：“老夫正要问及此事。”
“……南宫曜，你是不是借水灵镜在找什么东西？”陆祊敏锐道。
两人无声对立。
闻小余站在身后，只能看见师尊护着他的背影。
他每天在这里摆烂吃瓜，却不是傻子。南虚洞府贪财不假，但也没必要这样日日盯着，他还亲眼见着南宫曜把东西一一记录，看一会儿划去几个。
比起挣那点鉴定费，更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水灵镜每天吸引而来的人成千上百，珍宝更是数不胜数，如要借此寻宝，的确方便。
南宫曜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抬手，拿出一幅画。
“仙师刚才见到，是不是这个？”
闻小余视线触及那画上的东西，像被烫到似的挪开眼。
南宫曜见他反应，心下了然。
陆祊眯眼看着画卷。
“仙师有所不知，此物乃浮山骨，可开浮山秘境，已失传数年，唯有南虚洞府有所记载。”南宫曜道，“传闻称浮山秘境中，有一件银缕衣，银线织就，死者穿肉身不腐，生者穿容色不衰。”
容色不衰。
修者到了一定修为，身体便不再衰老，譬如陆祊原身，但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无法突破，自然想要外物，银缕衣一旦现世，必是无价之宝。
“浮山骨由惨死之人头骨敲碎拼接，有数百块碎片，封存无数冤魂，将此物献祭在秘境入口，方可开启秘境。”
惨死之人的头骨……
陆祊想起刚才那人手里质感似木非木的东西，终于明白上面的裂纹是头骨裂缝，头皮一阵发麻。
我靠，这种凶器是怎么敢拿在手里的啊！
胆儿可真大。
他想起刚才闻小余的恐惧模样，大概明白了这东西上怕是沾满了血腥气，隔着水灵镜都能传入小傀儡特殊的眼睛里。
南宫曜若有所思地扫过闻小余：“没想到仙师的爱徒，除却灵气，还能见到物品上的死气。”
陆祊没想到水灵镜中还会出现这种事，回头看了一眼小傀儡。
他神色骤然冷了几分，道：“此事我不予追究，只是若南虚洞府再有事隐瞒，蓬莱现在就断了合作。”
南宫曜施礼道：“此事是晚辈考虑不周，只是这东西并非南虚洞所图，而是晚辈自己想要。”
呃。
“你要驻颜？”陆祊沉思道。
他脑补了一下南宫曜捏着兰花指往脸上拍水、敷黄瓜的模样，竟然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下月为我师尊的诞辰。”南宫曜看着他的神情，面色抽搐，但还是耐心道，“浮山秘境千年开一次，晚辈只要银缕衣，其中的宝物都可由仙师所得，仙师可愿同往？”
哦，陆祊恍然大悟。
南虚洞府府主年近五十，一直未能有所突破，要是能得这一份礼物自然高兴。
陆祊怀疑地盯着他的狐狸眼，总觉得这话术有些耳熟。
他想起来了，这男狐狸精上次坑自己鉴宝也是这么说的！
陆祊心想，他才不上当嘞。
他抓住闻小余的手。
如今万年雪数量已经够了，灵石也挣得差不多。
他一个废物咸鱼，在蓬莱山舒舒服服躺着就够了，没必要带着闻小余去寻什么秘境，好好把小傀儡养大才是要紧事。
“此事——”陆祊斟酌着，刚想一口回绝。
脑海中的生命值忽然响起红色警报。
“……”
我滴个亲娘嘞，你又怎么了。
陆祊郁闷地想。
不就是拒绝出去打工吗，摆烂还有错了？
仙人也得下秘境出差吗？！
他这些天被反复横跳的生命值搞怕了，把原主留下的手记做成了一本“养傀儡手册”，每天支着下巴站在窗边看，看上去是研读古籍，实际上在死记硬背。
他想起来了。
炼傀儡所需，有一位味仙药就长在浮山秘境。
南宫曜刚刚说什么来着，哦，浮山秘境千年一开。
错过此次，等一千年后，他骨灰都要凉了。
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
摆烂人又要被拖起来打工了。
闻小余在一旁看着他，不明白师尊的脸色为什么从安然自得变成了心如死灰。
陆祊就这样带着一脸安详，看着闻小余道：“师尊带你去秘境历练一番。”
闻小余倏然抬头。
他在蓬莱仙山曾经听闻，陆仙师只管收徒却不管教，出门向来独来独往，可这次竟然一路都带着他。
南宫曜道：“那仙师可愿同去？”
“去。”陆祊生无可恋地回了一个字。
不过，仙药一般生长在灵气旺盛之地，这一味怎么就长在这个听起来就诡异的秘境里头呢？
夜里陆祊在脑海中盘算着那仙药的模样，尚未入睡，忽然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