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小余一怔，迅速往周围看了一圈，指了一个黑气不那么明显的方向。

“跑！”陆祊断喝道。

几人跌跌撞撞，穿过镇子，身后女鬼尖利的叫声一直在环绕。陆祊撑着一口气，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那条熟悉的沙土路。

南宫曜看上去轻飘飘的，却蹿得飞快，几步就到了沙土路上。

鲜血直飙还带着孩子的陆祊：“……”

踏上沙土路的那一刻，好似有一股暖流从体内穿过，陆祊一挥手，龙头拐杖瞬间出现在掌中——他们已经出了秘境地界！

陆祊大喜过望，拐杖一挥，一道灵力轰然炸开。

四处尘土飞扬，将身后鬼魅的影子击成了碎片。

闻小余睁大眼睛，握着陆祊的指尖，他知道师尊很厉害，却未见过他如此施展法术。

这样的人，却为了他在秘境中受了伤。

陆祊也吃了一惊。

他知道原主实力不俗，却没想如此不凡，别说那个女鬼，此刻便是他想把整个绵延千里的秘境摧毁，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只可惜毁灭秘境，怕是会使这里前例寸草不生。

陆祊恍惚回过神来，住了手，

女鬼跪伏在地上，剥去狰狞恐怖的外皮，隐约能看到当年与外乡人相遇的开朗少女的模样，陆祊上一世没伤过人，甚至还沉迷用他三瓜两枣的工资救助小动物，一时竟下不去手，拐杖尖端堪堪落在女鬼眉心。

“仙师！”南宫曜吼道。

眼看女鬼又有要起身的迹象，陆祊心神一动，回忆起古籍中用写道过的某个法术，拐杖尖划出一个“渡”字，白光微微闪烁，将整个秘境封印。

界外，石狮子在尘埃中消失不见。

外面又恢复成山清水秀的模样。

秘境已封，此后千年，不会现于世间，至于那女鬼以后怎样，就要看她自己造化了。

陆祊长呼出一口气。

闻小余赶紧上前，扶住他。

陆祊摸了摸他布满灰尘的发顶，道：“为师没——”

“事”字还没出口，他两眼一黑。

修为恢复不过是让灵力重新流转，并不能治疗他受的伤。

“卧槽。”陆祊小声嘀咕。

什么破修真世界，真的连一个逼都不肯让他装完！

这是他晕过去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酒楼客栈，天字号房间。

少年跪坐在地，趴在床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双眼紧闭的陆祊。

他已经两个晚上没睡了，倦得眼皮直打架。

“你不必如此这般，”南宫曜切完陆祊的脉，道，“仙师只是气血亏损，才一时没能醒来，身体并无大碍。”

少年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嗓子道：“师尊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南宫曜微叹一声：“你师尊对你真的很好。”

闻小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陆祊对他的确很好，好到天地茫茫，世上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亲自替他挡下两次生命威胁的人。

“切要珍惜。”南宫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感叹道。

闻小余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祊睡了两天两夜，睡得天昏地暗的，睁眼时差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黑暗，看到了腕上的伤。

秘境和女鬼逐渐回到了脑海。

陆祊伸出没伤的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疼得难受，但现在是深夜，想叫酒楼的伙计也喊不到。

算了，反正他前生在外地打拼多年，无亲无故，生病的时候也就自己灌了药，躺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第二天还得起来上班，哪那么娇气。

陆祊支起身子，拿起旁边的茶碗刚想灌，却发现水还冒着腾腾热气。

“嗯？”他有些茫然，旋即发现脚下有一团黑影。

他发现少年抱着他的大氅，在他脚边睡熟了过去。

闻小余睡觉没什么磨牙流口水的毛病，只是在那里安静地睡着，瘦削的身体还跪在床前，呼吸很均匀。

到底是少年人，熬了两个大夜，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陆祊一怔。

他在现代当社畜的时候孑然一身，回忆了一下，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受伤生病时身边有人陪着的感觉了。

陆祊用指关节蹭了蹭他的脸颊，心下一片柔软，把人用鹤氅裹好，扔回床上去。

抱人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找了半天，那股幽香自少年身上传来，无法忽视地直钻鼻腔。

陆祊有些疑惑，闻小余穿的衣服跟他差不多，最多有些皂角的淡香，哪有这种味道。他也懒得多想，头支在床边就睡过去了。

接下去几天，陆祊很安心地在酒楼里修养，反正南宫曜有的是钱给他霍霍，两人时不时在水灵镜面前嗑瓜子，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忘年交”。

陆祊也懂得了好多鉴法宝的技巧，比如说有铭文的上古神器肯定不是真的，因为那时候不喜在器物上刻字，带裂纹的万年雪品质通常一般，等等等等。

另一边，闻小余最近好像格外贴心起来。

以前这孩子总是冷着一张脸，陆祊戳一下，才回应一点，再戳一下，又给出一点反应，再戳……就跑了。

现在总是形影不离跟在他身边，修炼起来也格外勤奋，经常看着他的伤口若有所思，时不时就要检查一遍，还跟着南宫曜学切脉。

陆祊生怕被他切出什么肾虚气短，纵欲（这倒是没有）享乐之类的毛病，每次都是闪电般地收手。

陆祊一起身，闻小余立即把狐裘递了上来。

他无奈道：“不打算去外面，没事。”

“南宫前辈说，师尊尚不能受寒。”闻小余恭敬地递着狐裘，坚持道，侧身挡着门，大有他不穿就不给走的样子。

陆祊很无奈地接过狐裘。

因不出门，陆祊穿得很随意，一身白衣松垮地披着，露出修长的颈脖。

闻小余见着那半寸颈脖，没来由地想起师尊在被血染得殷红的池中，被衣裳贴着，柔嫩如同脂玉的皮肤，触电似的收回了思绪。

“徒儿有一事相问，”闻小余忽然抬头道。

“你说。”陆祊道。

“秘境中女鬼伤了这么多人，为何师尊只是渡化？”闻小余道。

还能是为什么，陆祊心道，他又没杀过人，他下不去手。

当然这话也太傻缺了，不是原主该说的。

他沉吟片刻，看着闻小余道：“那女鬼本是身世凄惨，误入歧途，我们修仙之人，当以世间生灵为重，渡为先，杀为后。”

闻小余看着他，似有所悟。

陆祊舒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他仙侠小说看得多，随口就能胡诌，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敷衍过去——但是，小傀儡你不要一脸悟了的表情！那是他瞎说的！

闻小余站在他身边，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一股幽香，不似清淡的皂角香，也没脂粉那么艳俗，却让人闻了心旷神怡，不自觉道：“师尊身上……是什么香？”

下一秒他被陆祊闪电般地抓住手：“你也能闻到对不对！”

刚开始他只以为身上沾染了什么东西的香味，但这些天却始终萦绕不去，沐浴也没有用，那股诡异的幽香已经难以忽视了。

他抓了好几个店小二问了，每次都看着对方一脸茫然，回答他大堂里并不熏香。

某天他终于揪住南宫曜：“老夫身上，可有香气？”

南宫曜迷茫道：“没闻到啊。”

陆祊想了想，对他说了这几天的异常。

南宫曜想了想，道：“仙师在秘境里可遇到什么异常？”

陆祊绞尽脑汁，想起了那个砸在身上的香炉。

池边的香炉被打翻之后，香灰撒了二人一身，但那不过是香灰，哪能留存这么久。

南宫曜听了他的描述，神色微妙。

“此香乃是蚀情香。”南宫曜道。

“？”

什么玩意？

陆祊听着名字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蚀情香其实并不少见，但多用于夫妻欢好，有妻子为挽回丈夫的心，夜间将香灰撒在二人身上，便可化成只有彼此能闻到的异香，闻之动情。那女鬼想是用炉灰迷惑镇上男子，夜里再将其杀害。”

南宫曜看着陆祊抽搐的脸色，补充道：“师尊不必担忧，此香作欢情之用，不懂情爱者，只会觉得香气扑鼻罢了，用其它东西盖过即可，而且，呃——仙尊与爱徒皆为男性，蚀情香大概率生不了效的。”

言下之意，你徒弟是个男的，你俩一个这么老一个这么小，又不是什么貌美女弟子，你不用担心自己做出什么禽兽之举。

陆祊眼皮直跳。

尼玛，这破修真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设定！

他当年听了不少女同事绘声绘色的描述，对此非常敏感。

回去之后陆祊洗了三次澡，还是觉得那诡异的香味挥之不去，于是每日翻看着带来的古籍，在上面寻求去除香味的办法，连带着对闻小余都避退三舍。

南宫曜那边，他坚决拒绝与其继续合作的邀请——陆祊总觉得，继续待下去会被这个坑货害死。

南宫曜虽遗憾，但南虚洞府长老寿辰将至，也没找到银缕衣，也只能先启程回去筹备。

只是闻小余对他这些天的冷落很不解。

陆祊倒不是故意的，但是香气始终萦绕不去，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只能每天指点他一些功法，只道自己是为了不影响徒弟修习。

闻小余自然不疑有他。

陆祊囊中饱满，倒也不急着回，带着闻小余一路悠哉游哉玩回去。陆祊起身已是日上三竿，打了个哈欠，有些奇怪。

闻小余修习勤奋，起得早，一般几个时辰前就会来问他是否要用早膳，比店里的伙计还勤，为什么今日没了反应。

他有些疑惑，心中缓慢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生命值条火红的光炸了起来！

陆祊连滚带爬地冲向闻小余的房间。

他破门而入，只觉得屋内温度很高，闻小余蜷缩在床上，紧紧捂着耳朵，屋内灵气乱窜，他身上的灵流紊乱至极。

陆祊心中一凛，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