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几次拒绝得还算客气,后几次连小厮都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这家人也是奇怪,不过见上一面,有什么好拒绝的?”应融疑惑道。
闻如珩轻轻摇了摇头。
“人家好好的大家闺秀,被凭空扣了这么个妖邪的名头,哪能说查就查,自然怕坏了名声。”陆祊倒是很理解。
“那怎么办?”应融道。
陆祊跟他们在一块,习惯性地想摸摸长须——发现自己没有。
“咳咳咳。”他下意识地咳了几声。
“昨夜客栈有些冷,陆兄是否得了咳疾?”闻如珩关切道。
陆祊:“。”
他习惯性装老头了,从前在蓬莱的时候总是捋着胡须咳咳咳,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现在一时还没能改回来。
“无事。”他扶额道。
虽则无事,闻如珩还是握着他的手腕,认真探了一番脉。
陆祊手腕被他握着,站在门口沉思。
他只觉得腕上的铁链还是有些沉。
陆祊是不在乎,但站在人家门前,还被铁链拴着,到底不太好,闻如珩给玄铁链简单施了个术,常人看不见锁链,但还是能听见锁链碰撞之响。
闻如珩要是走得快了,他还得忙不迭跟上去,免得被拽倒。
陆祊虽无奈,却也没办法。
闻如珩走得时快时慢的,有时候陆祊想事情,就会一头撞他身上,郁闷得很,但他有种错觉——小傀儡好像乐在其中?
陆祊看着他唇畔似有似无的笑意,觉得很惊悚。
乞巧节越来越近,万一妖魔在此时害人,麻烦大得很。
陆祊皱眉思索。
最终几人还是搬出蓬莱山的名头,强行进了徐府。
堂上坐着的徐家父母,已年过半百,皆阴沉着脸。
徐家小姐戴着面纱,坐在屏风后。
三人尴尬地站在堂中,既没有人奉茶,也没有人带他们上座。
算得上是蓬莱弟子待遇最差的一次了。
徐老爷重重搁了茶杯,阴阳怪气道:“几位仙师称我家小女有邪魔上身,可近日从未有异状,别是几位看错了。”
此情此景,应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扭头想走,被陆祊一把推了回来。
闻如珩倒是神色如常,宠辱不惊。
“有无邪魔,还请令媛摘下面纱,我们一探便知。”他礼貌道。
陆祊对那面纱早有怀疑。
只是徐家老爷子迂腐,坚持不让看。
其实判别妖邪也不难,妖魔与人面相迥异,如果要隐藏在人群中,必然会伪造一张人皮。但妖魔伪造的人皮,多有破绽,或目光呆滞,或者肤色粗糙,总之跟活人不一样。
徐老爷吹胡子瞪眼:“荒谬,女儿家哪有抛头露面的道理!”
“看一眼怎么了,莫非令媛真是妖邪?”应融本来就不满,翻了个白眼道,陆祊都来不及捂他嘴。
徐老爷一拍桌子,剑拔弩张之际,屏风后的徐姑娘忽然起身。
她柔弱地行了个礼,哀哀道:“父亲,既然几位有所怀疑,女儿可露面以证清白。”
“她怎么这样说话。”应融嘀咕道。
陆祊很想拍他头。
御姐音!御姐音懂不懂!
很好听欸。
“你长大就懂了,反正我喜欢。”陆祊慈祥地小声说。
他前世偶尔会听着夹子音御姐女主播睡觉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偶尔看看女主播怎么了,他又没女朋友。
两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对话分毫不差落入闻如珩耳中,他神色有些微妙。
徐老爷断然拒绝:“不可!”
徐小姐站在那儿,只露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自屏风后走出来,丫鬟还没来得及跟上。
陆祊忽然停止了闲聊,在闻如珩耳边道:“她身上可有妖邪之气?”
他凑得近,温热的呼吸吐在耳畔,有几分痒。
两人皆是男子,陆祊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闻如珩呆了呆,片刻后才低声道:“有。”
陆祊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忽地上前,抬手就掀徐家小姐的面纱。
他一只手被铁链绑在闻如珩身上,扯在身后,发出细微的响声,但堂中无人在意这个细节。
屋里一片寂然。
陆祊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徐家小姐满眼泪水。
那面纱之下,竟是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徐家小姐脸上没有一片好肉,都是猩红的疤痕,皮肉都是烧毁了的。
连应融也看呆了。
“我也不知道是这样啊。”应融愧疚道。
被扫地出门的三人蹲在门口,灰头土脸,丝毫没有仙风道骨的样子。
陆祊翘着腿,叼着一个包子。
配上他那张脸,活脱脱调戏妇女的浪荡子。
闻如珩拿着肉包不动口,似乎并不饿。
陆祊最近运气背得很,到手的包子连咬三口都没咬到肉馅,两个皆是如此,气得想找包子铺理论。
闻如珩手里的包子用油纸包了一半,露出来的部分浸透了金色的肉汁,看起来皮薄馅大,恰好在陆祊下巴前晃来晃去,肉香四溢。陆祊鬼使神差,一下没忍住,一口咬了上去,叼住肉馅。
——果然都是肉!
陆祊嫉妒地想,然后咀嚼的动作忽地顿住了。
坏了,他又忘了自己现在不是老头了。
他抬眼,果然看到闻如珩拿着油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陆祊满嘴的肉包子忽然就不香了。
他从前是老这么逗小傀儡来着,闻如珩手里不管拿了什么,他都厚着脸皮凑上去啃,糖葫芦桂花糕茯苓饼。等小傀儡冻着脸望着那半截零食,陆祊就赶紧重买一个,给人顺毛。
闻如珩爱干净得很,从前他这么干还好,换了陌生人连吃的带棒子都得丢了。
陆祊僵在原地。
不料闻如珩主动掀开油纸,把肉最多的那一面给他递过去。
陆祊一噎。
不是,你到底怎么了?
他终于开始自我怀疑起来,莫非闻如珩在蓬莱待了这么久,真的变了性子吗?
闻如珩递着包子,一派无辜的模样。
陆祊不吃都有些良心过不去。
应融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啃包子啃得满嘴油,道:“怎么办,闻师兄?”
闻如珩把包子递给陆祊,才道:“徐小姐有问题。”
“嗯?”陆祊咬着包子,递过去询问的眼神。
闻如珩眯起眼道:“徐姑娘脸上虽像是烧伤,但边缘非常规整,应该是……”
“被人用刀将面皮剜了下来。”
陆祊愣了愣。
他掀面纱的时候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没想到闻如珩竟注意了那么多。
嗯,不愧是他的大弟子。
应融打了个寒噤:“可是这跟邪魔有什么关系?”
闻如珩摇头。
他道:“我看见了徐小姐身上有魔气,可她却并不是邪魔。”
陆祊又噎了一下,想来是自己掀面纱的时候,出手太快,闻如珩还没来得及告诉自己这一点。
“那就只能看看徐小姐和什么人有接触。”陆祊道。
“你说得容易,”应融抱着双臂,“徐府我们现在是一步都进不去了,怎么办?”
陆祊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打了个响指。
深夜。
应融咬着牙道:“我学轻功不是为这个的。”
陆祊指尖在唇上一点:“你小点声。”
应融道:“要不是为了除妖魔,我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万一被发现,蓬莱的名声岂不败坏,这种办法也只有你这种登徒子能想出来,是吧闻师兄?”
陆祊道:“修仙问道就是得心怀天下的,我们蓬——你们蓬莱不可如此迂腐。”
他现在又不是蓬莱仙师,很多事情不必端着面子,有恃无恐。
闻如珩在听到那一声“登徒子”的时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看向陆祊,目光透亮,却道:“的确不可迂腐。”
应融忿忿不平,他不知道师兄这几天怎么回事。
一个劲地帮那个嫌犯说话!
四周漆黑一片,前日刚下过雨,乌云遮住了月亮,正是月黑风高之时。
三人正趴在徐宅屋顶上。
窥探良家妇女——呃,不是,调查城内的邪魔之事。
闻如珩施了隐身的术法,单膝跪在房檐的末端,那姿势和神态,即便是行窥伺之事,也显得格外光明磊落,丝毫没有陆祊窝成一团的狼狈。
不料几人等了三天,都没见有人进出。
“你别捂眼睛了,沐浴更衣不在此处,若有不该看的我们自然会回避的。”陆
话音刚落,陆祊忽然觉得身下的瓦片有点松,心想不会背成这个鬼样子吧,下一秒整个人疾坠直下!
“哗啦!”
瓦片碎得乱七八糟。
陆祊还没反应过来就掉了下去,闻如珩眼疾手快用力攥住锁链,陆祊之觉得腕上传来一股大力,肩膀险些被扯了下来。
他在剧痛中抽着气,吊在空中晃来晃去。
房顶破了个窟窿,应融震惊地从里面探出脑袋。
还好有那锁链在。
不然他今天不死也得摔个半残。
闻如珩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拽着他的锁链,抓得小臂青筋暴起,紧张道:“陆兄可有事?”
应融绝望道:“蓬莱的名声……”
陆祊努力拉住腕上的锁链,手上被勒得尽是红痕,竭力道:“别名声了,屋里没人!”
两人七手八脚把他拉上来。
陆祊坐在屋顶上,揉着肩膀。
他掉进去的瞬间已经看清了屋里的样式,的确是女子闺房,精致的雕花木床上却空无一人,里外竟也没有一个丫鬟看着。
闻如珩修长微凉的指节伸进里衣服,给他探了探,松了口气:“没伤到筋骨。”
陆祊疼得龇牙咧嘴。
他没空理会肩上的疼痛,盯着着屋顶的窟窿看。
徐家小姐为何夜不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