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祊肩膀只是扭伤,虽然没大事,但还是肿了起来。
先是莫名其妙撞见徒弟,再是被打上魔烙痕,然后吃到没馅的肉包子,现在徐小姐不知所踪,他浑身哪都疼。
陆祊确认了一件事——他最近运气的确是烂!
他正懊恼,忽然看到闻如珩肩头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绿色,还吐着信子。
陆祊腿一抽,险些又从屋顶上翻下去,结巴道:“什什什么东西?”
应融饶有兴致道:“陆兄怕蛇啊?”
他向来不喜陆祊,此时见他有害怕的东西,很是兴致勃勃。
陆祊逃到锁链能伸长的极限,头皮发麻,趴在屋顶边缘道:“人有所惧乃常态,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从小就怕这种长条状还带鳞片的东西。
尤其是蛇,看到照片都怕。
蓬莱山仙气萦绕,还有结界在,尽管山色清幽,却没有虫蛇蚁兽敢轻易进入,是以他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蛇这种东西了。
闻如珩见他如此反应,指尖一动,贴心地将蛇收了回去。
“陆兄不必慌张,这是我饲养的竹青蛇,不会伤人,我在徐小姐身上撒了香粉,竹青蛇能寻香而至。”
“闻兄还有……驭蛇之术,在下佩服。”陆祊虚弱道,他一想到闻如珩身上还带着蛇,简直汗毛倒竖,就恨不得把链子斩断了赶紧跑。
——他什么时候养的蛇?!
陆祊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徒弟有多疏忽。
换做他在蓬莱,必定在闻如珩养蛇的第一瞬间,连人带蛇一起丢出逢仙阁了。
好在小傀儡从不食言,说是把蛇收回去了,就再没让它露过头。
屋瓦坠落的时候发出不小的声响,三人从徐府飞速撤离。
乞巧节未至,灯笼已经挂了满街,小铺里摆着白果、莲蓬、菱角,还有少年男女成群结队出来闲逛的,好不热闹,他们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前行。
空中飞着莹莹金色的蝴蝶。
应融好奇地抓了一只,却化作了金粉。
“此蝶施了小幻术,卖给姑娘们玩的,一人一蝶,看到心悦之人,便使金蝶落到其身上。”陆祊莞尔。
陆祊走在灯光盛处,他容姿不凡,肩头很快落了好几只,嘿然一笑。
他正要朝着金蝶飞来的方向抛媚眼,忽然腕上的链子一紧,扭头对上了闻如珩的双眼,不知为什么,小傀儡唇角平平,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
闻如珩忽然抬手,掌心炸开一朵的烟花,朝着那个姑娘的方向飞去,姑娘惊叫一声,烟花化作纷纷花瓣,落了下来。
对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来说,不过是略施小术。
他朝着姑娘一笑,那姑娘脸霎时红得不成样子。
陆祊身上的金蝶摇摇摆摆,飞到了闻如珩肩头,他本来站在暗处,此时烟花一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陆祊长得虽然不错,却因为常年清修,眉目间到底有几分冷意。闻如珩五官精致,乌黑光润的发束起,一笑起来,全然一个俊俏少年郎,简直要迷得人睁不开眼,身上的金蝶很快要把人淹没了。
闻如珩眨眨眼看他,唇角狡黠地勾了起来。
陆祊无奈。
好吧,这也要比啊。
算了,他徒弟长得这么好看,比他多有几只金蝶也是应该的。
很快场面要无法收拾了,他扯着闻如珩穿过人群,应融跟在后面,落了满身金粉,待抬头时,陆祊僵在了原地。
“呃,你的那什么——蛇,没错吧?”陆祊不确定道。
“闻师兄怎么可能弄错!”应融匆匆从人群里挤出来,刚张嘴反驳,也是一僵。
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眼前群芳环绕,脂粉香浓郁得几乎透不过气,几名衣着暴露的女子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揽客。
陆祊险些被雪白的肌肤晃瞎了眼。
门楼上大大三个字“醉红楼”。
闻如珩的竹青蛇寻香而至。
竟然找到了青楼里来。
闻如珩略一思索,断然道:“蛇不会弄错。”
应融脸红得像个虾子,正直得很,捂着眼睛,无论陆祊怎么拖怎么拽都不肯进去。
身为他的弟子,怎能如此迂腐!
陆祊叹气,把人一丢,敲了敲闻如珩,他撸起袖子,揽着人的肩膀,道:“走,咱俩进去。”
夏天的衣衫本就薄,他拥得紧密,温热的肌肤像是紧贴在一起。
揽上人肩膀的一刻,他意识到月白色衣衫下裹着的人身体微微一僵。
“嗯?”陆祊才想起来,小傀儡不喜碰陌生人。
可睡觉的时候都让他那样抱了,怎么这会儿又不让。
却听闻如珩道:“陆兄平时也这么抱人?”
“是啊。”陆祊理所当然道,江湖儿女嘛,自然豪放不羁,他此时嫌疑洗得差不多,完全将小傀儡当兄弟来看。
闻如珩眼睫微微一动,忽地伸手将他的胳膊掀了下去。
陆祊尴尬地搓了搓手,好吧,能看得出一点当年那个冷脸小崽子的味道来了。
醉红楼衣香鬓影,纸醉金迷,两侧回廊交错,根本看不清有几层。
陆祊道:“烟花之地构造大略相同,前面是茶楼,大堂内有歌舞表演,后面是女子接待客人的场所,有时候还会与赌场相连……闻兄?”
他感觉到手里的链子扯紧,疑惑地回了头。
闻如珩定定得看着他:“陆兄好像对这场合很熟悉?”
哦,熟悉谈不上。
他也只是路过几次,偶尔和漂亮妹妹盖着棉被纯聊天——在院里品茶弹琴什么的。
不对,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登徒子人设。
可不能被小傀儡看扁了。
陆祊夸口道:“那是自然,陆某常来此处,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楼上的莲儿姑娘弹琴好听,柳儿姑娘善舞,彩云姑娘生得漂亮,尤其是那白生生一段手臂——”
“哎哎你走什么?”陆祊纳闷道。
他拽着链子跌跌撞撞。
闻如珩脸上没什么表情,陆祊却隐约能察觉到他的有些不悦。
他不明所以。
哦,大概是蓬莱清修久了,见不得这烟花之地的污浊。
行吧。
他揉了揉手腕,刚才闻如珩扯得太用力,勒得有点痛。
两人想要往里走,却忽然被人拦下。
“今日贵客来得多,银子花够数额者,方可上楼。”老妈妈带着一脸假笑,道。
简单说,卡座有保底消费。
陆祊身上没几个钱,扭头看闻如珩,却见后者也正望着他思考。
他们是来找徐小姐的,压根没想到还能追得到青楼里头,谁都没带银票。若是擅自潜入,又有可能打草惊蛇。
陆祊有些头疼,忽然见到了楼内赌场,眼前一亮。
他快速拖着小傀儡走。
赌场规则非常简单,只要投骰子猜数字而已。
陆祊在心里呵呵。
凡赌场的骰子,必定都做过手脚,只可惜,在场有一人是瞒不过去的!
他戳了戳闻如珩,装模作样地问:“咳,闻兄,应小公子说你双眼有异,能看破伪装,是真的吗?”
闻如珩侧过眼瞥他,看着他装:“嗯。”
陆祊目光闪亮地道:“那这骰子,也能看破,对吧?”
闻如珩扬着眉:“嗯。”
陆祊想了想,蓬莱大弟子总不便随他在赌场抛头露面,于是道:“我到台上去,你把看到的传音给我——我们速去速回。”
说完没等回应,便钻进人群,把几两碎银拍在了桌面上。
赌场氛围热烈,桌上堆满了银票筹码。
陆祊一手背在身后下注。
好吧,其实他游历世间,唯独这骰子没碰过,一是没什么钱,二是他没有闻如珩的双眼,上去也是输,没什么意思。
他想玩很久了。
赌桌上人尽是富家子弟,见他那一手碎银,哄堂笑了起来。
陆祊懒得管,兴致盎然地把筹码推到了最高。
这下周围都静了。
桌对面的荷官提醒道:“这位公子,你这赢了还好,若是输了还不起……”
“得断了双手,押在这里抵债。”陆祊嗯嗯地点头。
周围的人都像看傻子似的看他,眼神或同情或蔑视,想来觉得他是个发了疯的穷鬼,来桌上碰运气。
荷官摇摇头,投了骰。
几枚十二面骰子落下。
周围的人纷纷报出猜的数字。
荷官看着场上的注,悄无声息地将骰子上的机关一动。
陆祊一回头,目光穿越层叠的人群,与闻如珩漂亮的双眼相触。
传音入密!
传,传……陆祊一呆,怎么传不过去!
陆祊额头冒出了汗,他忘了赌场里总是格外谨慎的,大约也设了许多防止作弊的屏障,传音之法不过是小法术,此时却怎么也传不过去。
规则来讲,闻如珩此时不能上来。
“请公子快些报数。”荷官提醒道。
他一时急切得团团转,忽然手被握住了。
两人的视线相交,闻如珩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担忧之色。
他耐心展开陆祊带着潮意的手掌。
陆祊怕痒,下意识地想要抽手,却被闻如珩牢牢攥住。
他猛然意识到,小傀儡在他手上写字。
摩肩接踵的人影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被锁链缠绕的双手,以及偷偷摸摸的小动作,陆祊紧张得很,又不能抽手,只能忍着痒抽气,任他施为。
闻如珩写的是繁体的数字,写得又慢,陆祊浑身毛都快炸了他才写完。
连着写了两次,陆祊才勉强辨别了出来,忙不迭抽出手。
报数的时候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骰盅一开,恰是他报的那两个数字,分毫不差。
大把银票推到了陆祊跟前。
荷官眼神一愣。
周边的人一片哗然。
陆祊终于回过神来,卷起到了眼前的一把银票就走,却被层叠的人群拦住。
赢了钱就想跑,赌场的人显然不肯。
“噌!”
俊俏的少年郎在剑身亮出来一截,脸上笑吟吟的,眼中却一片冰冷。
剑柄遥遥指向那些朝陆祊走来的人。
赌场中的人顿时收敛几分。
陆祊走在前面,未曾察觉,搓了搓掌根,只觉得掌心滚烫,还痒着。
闻如珩牵着锁链,在陆祊身边站定,诚恳道:“陆兄,方才未曾察觉不能传音,才拖了片刻,陆兄不会生气吧?”
陆祊本来疑心他故意的,只是眼前的之人低垂着眼眸,长睫被烛火照着,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带着柔和的歉意跟他这么说话的时候,方才哪怕有的一点不满全都烟消云散了。
可恨他是个颜控。
这要是日后追妹子,哪个姑娘能受得了啊,陆祊摸着下巴感慨。
正事要紧。
他一向心大,很快将这点插曲抛之脑后。
陆祊豪气万丈地将银票丢给老妈子,跟着闻如珩一路往青楼深处走去。
半炷香后。
“陆兄不是说对这里很熟悉吗?”闻如珩眼神很无辜。
努力带路,第三次拐错弯的陆祊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道:“醉红楼不常来。”
闻如珩笑吟吟地看他,并不揭穿。
醉红楼里脂粉香混着酒气,香味错杂,他的竹青蛇不管用了。
好在闻如珩的双眼仍可以追寻魔气。
陆祊问他能看见什么。
闻如珩原本有问必答,罕见地顿了片刻,才道:“死气沉沉。”
整座醉红楼里都充满了死气,只不过被脂粉香盖住了。
像是妖魔的老巢。
陆祊闻言,微微悚然。
周围绮丽的纱帐也显得诡异起来。
两人停在几个房间面前,闻如珩能见魔气最深就是此处,陆祊偷偷凑到一个房间门上探听,几秒后面赤耳红地跳了起来:“不是这屋!”
闻如珩道:“为什么不是?”
陆祊耳朵还有点烫,没好气道:“我说不是就不是……徐姑娘不在里面。”
因为里面有两个男的!
特么的,他一想起里面那男人娇媚的喘息声,直抽冷气,进了醉红楼升起的那点旖旎心思全消完了,恨不得给刚才乱听墙角的自己一巴掌。
房间里的声响大了起来,唯恐人听不见。
闻如珩神色微妙。
他上前替陆祊探了剩下两个房间,所幸都没人,只剩下尽头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