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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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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济仁医院的医护早早准备了下班,下午当值的护士拿着饭进门准备换班。

一楼大厅,沈伊筠同要换班的护士打了招呼,环视一周,发觉今日医院里的黑衣伙计们比往常要少了许多,没多在意,下了大楼台阶,径直朝大门走去。

天气渐暖,沈伊筠通常下午休班,早前让常文送来,中午她就一个人走回去。

刘东的伤势已经大好,在这些日子里的相处下,她觉得刘东没有这么简单,他说的话虽然刻意改正过,但仍旧能听出些天津味儿。

他的一举一动,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平头百姓。

刘东是上过学,受过教育,有过良好家教的青年。

刘东伤好后提出过要离开,她有些好奇,这个青年会不会就是那日伤了温煦的人。

在确定刘东的身份之前,她还不能轻易失去刘东的行踪。

意外地,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吴婶,吴婶竟然答应了帮她继续盯着刘东。

同样意外地,还有刘东,没有过多推脱的,就这样留在了这座小院儿。

沈伊筠思索着刘东近些日子的去向,不知不觉走上了东城最东的那条街巷。

喧闹褪去,四周拢上来的,俱是寂静。

街道上横通的巷子里,瘦骨嶙峋的野狗匍匐着,断裂的尖牙上勾连着碎肉,甬巷深处的光亮里,不时走过的行人脚步匆匆。

沈伊筠抬头看了眼街道两侧的红砖洋楼,尖顶之上的白鸽不知是谁家养的,这街巷明明不剩几户人家住了,却还是大着胆子伫立在这片天地里,睥睨着从前种种。

她迈着步子往前走,想找一个没有狗,也干净许多的小巷穿过去。

女人高跟鞋的声音,在临近一个大院时停了下来。

高高的铁门两侧,驻守着日本兵,从她方才进入这条街,她就能注意到他们的目光。

卡车行进的声响在远远的街头响起,长街的安静被打破,车上的叫喊和枪械的碰撞,响彻整条长街,惊飞了鸟雀。

沈伊筠来到白鸽站立的那座小楼,小楼的院门半掩,她惊慌失措地推门闪躲进院子,木门被轻轻颌上,透过缝隙,她看到斜前方,大院的铁门打开了,卡车上的士兵陆续跳下,有些人沾了满身的鲜血,有些人则是在肩、肘、额前包着纱布。

明明天还凉着,下了车,他们却纷纷脱起了衣服。

眨了个眼睛的功夫,铁门外没了那辆卡车和那群士兵的踪影,沈伊筠刚准备开门离开,这寂静的街道上,一道女人的惨叫,划破长空。

凄厉地喊叫,怒竭地谩骂,犹如幼兽的低鸣。

污秽地斥责,肆意地鞭挞,好似恶魔的吟啸。

这里不再是人间。

沈伊筠攥着手,关上门,又栓上。

转身,靠在门边细窄的墙壁,想要借这方寸之地喘息,却在看到小楼房门的瞬间,滞了呼吸,血色褪去的下唇颤抖着微张,双目无神地钉在三两台阶之上,那同院门一样半掩的房门。

干涸后深地发黑的血迹,牢牢地扒在门槛,门边探出的一只手早已腐败地不成样子。

沈伊筠短促地呼吸,错乱着脚步要转身离开,门外却响起了日本人的声音。

守在那个大院外的士兵要来抓她。

沈伊筠的脊背猛然窜上寒意,抓过小院里贴墙放置的木棍,抵在门后。

日本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沈伊筠咬牙,猝然转身,提起裙摆,踩上台阶,盯着门边那只手,她推开了门。

是对夫妻,两位老者。

楼内小厅里,一位老太太斜躺在门边,那老爷子则倒在窗边的摇椅上。

地上喷洒的血迹也同外头一样干涸成了黑色,深红色地毯上倒着一个书架,洋洋洒洒地铺满半个屋子的,是细碎的鸟食。

沾了血的,发了霉,长了毛。

三只品相不一的小鸽子,和他们一同睡在这里。

下头门外,伴随着叫骂声,老旧的木门在撞击之下,响起刺耳的摩擦声。

沈伊筠拐进这座小楼里,同样狭窄的过道,穿过过道时,她又将小厅里的沙发,推到了过道口拦着。

后门是扇木玻璃门,比起前院儿的要薄弱许多,上着锁,沈伊筠也开始效仿外头的日本人撞门。

侧身上前,却被门反撞了回来,忍着侧肩的疼痛,在一堆木柴中,她找到了劈柴的斧头,照着房门猛劈了下去。

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她身后院门被撞开的声音一同响起。

沈伊筠扔了斧子,用手袋将门上的碎玻璃拔下扔出,两道交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踹开小厅门的那一刻,沈伊筠抄过斧头边的马扎放在门边,不顾门上竖起的玻璃碎渣,从破了玻璃的木门上方爬了出去。

玻璃的尖锐棱角将沈伊筠的裙摆勾破,又透过层层布料,扎进沈伊筠的小腿。

她听着声音,小楼里,那两个日本人翻过沙发,跳进了过道。

沈伊筠抓着裙摆,用力一扯,门框勾下一截布料。

“ええ、人間はどうですか。(欸,人呢)”

“わかるわけないでしょ、最初から捕まえに行くべきだったんでしょ。(我怎么知道,我都说了,一开始就应该直接上去抓的啊)”

“あ、やめてください、うちの部屋にはまだ何人か新しい人がいますから。あの人の服装を見ると、普通の人ではないようです。(啊,别这样,咱们屋里还有几个新来的。看那个人穿的样子,应该不是普通的人)”

“ちょっと歩いてみましたが、なかなかの美人で、やられたブタとは違います。(走走走,不过她长得很好看,和那些被玩过的不一样)”

交谈声逐渐远去,木筐后蜷缩的女人,紧闭双眼,死死捂着口鼻,确定身侧小楼里的人没追来后,她睁开眼,看着裙摆在空中颤抖的幅度,闭上嘴,狠狠吞咽一下。

还未来得及庆幸,她右侧的横巷中,犬吠声同她的恐惧一起升腾。

她战栗着,强迫自己站起身,车笛声突兀响起,令她也跟着颤抖。

野狗被人击打后的哀鸣一阵阵传来,碎踏脚步声如影随形地紧逼。

她侧身,穿过这条仅能容纳两人的通道,折返至方才那户人家后门,回头的瞬间,身后横巷中,一只脱了骨似的黄狗被人踹了出来。

砰地一声,小狗撞到墙壁上时,沈伊筠也跟着抖了下,尸体无力地坠到地面,墙壁上四溅地鲜血,缓慢向下流淌。

她的视线里,再次出现了两道黄色身影。

他们狞笑着,侧身站在十余米外的巷头。

好似盯着猎物,炫耀开口:“ほら、きっとここに隠れてるでしょう。(看吧,我说她一定躲在这里)”

她张嘴想要求救,却发觉这附近早已没了户家,她扶着墙快速后退,猎人缓慢向她靠近,似乎已经在享受围捕的胜利。

绝望之际,外缘街道上又一次响起了汽车鸣笛。

——嘀嘀

横巷分为两段,街道上的小楼都有后门,因此,汇聚着后门的甬道,将这条条横巷切断。

沈伊筠摸着墙,又退到一条横巷,看了对面两人一眼,猛地转身,在那条猎狗蚕食后满布各种尸身残害的巷中狂奔。

只要她跑出了这一段距离,上了这条大街,也许,就没事了吧……

——嘀

——砰

急刹、车笛、碰撞,在这一刻同时响起。

她浑身上下紧绷又酸软,感受不到疼痛,身侧有人伸出手来扶她,她下意识地抓紧来人,慌乱转头看向深巷暗处,停住脚步的日本人,哑着嗓子吐不出字,手中加重力道,渴求对方施以援手。

“沈小姐?”

听到这句熟悉的称谓,沈伊筠蓦地抬头,对上一双清明眼眸。

她颤着牙,抖出一个字:“佟。”

佟海旭扶起沈伊筠时,扭头,望向沈伊筠方才跑出的小巷,深不见底,无人踪影。

“伊筠。”

沈伊筠循着声音看去,那是许久未见的温慧绮。

比之去年要更加瘦削,焦急的面上,带着些病态,即使上了淡妆,也不见精神气。

她想问,您怎么劳心成这样了。

可未及开口,脱险后的余危,和来人的可靠,叫她哽咽起来。

浅淡药香,从身前温暖地身躯蔓延,包裹住她。

她心底,顿顿疼痛起来,有恐慌惊惧,有担忧心疼,还有无力惋惜,为她,为温慧绮,为那大院里的女人,和那没了主的鸽子。

它又在看什么呢?看犯下种种罪行的恶魔,在炼狱里潇洒吗?

生灵皆有灵,它也愤怒吧。

跟着温慧绮上了车,沈伊筠靠着温慧绮缓过神来时,汽车已经进了沈家小白楼这一片。

小白楼这里住的,多是后来迁居北平,有些脸面的商户人家,国军南撤时,走的不多,凭着商会和几位局长、委员的关系,在这北平混的不说风生水起,也能称得上安定。

平日里,这也是极为清净,可今日,这路上的车,一辆一辆接踵而出,后边儿还有不少人的说话声,极为喧闹。

沈伊筠转头想问温慧绮的时候,又翛地想起在旧街时她不断听到的车笛声。

“慧绮姐姐,”沈伊筠说话依旧带着鼻音,字音颤着,不安地看着温慧绮的面中,问,“北平,可是生了什么事端?”

温慧绮抬手,拢了拢沈伊筠外头披着的大衣,眉头松开,安抚道:“没事,只是商会出了些事,他们自然是要去看热闹的。”

商会的热闹,竟然连温慧绮都惊动了。

沈伊筠抱紧罩在大衣下的身体,在温慧绮的手掌触碰到她的肩膀时,颤抖一下,温慧绮的手顿住,抬手摸着沈伊筠的长发。

车子缓缓停下,沈家洋楼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暗红旗袍的女人,遥遥相对,互相示礼,温慧绮落手,轻轻将沈伊筠环住,盯着半空虚无,缓道:“我和奶奶,都很喜欢你。”

温慧绮松了手,见沈伊筠涌上红意的眼眶,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尖,将大衣给她系好,敛住眼底的不安与焦急,呢喃。

“只是温煦混账,你绵软、良善,何苦同他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温慧绮说着,眼中也泛起酸意,又岂止是担惊受怕。

“伊筠,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万不能学他的执拗。”

“你比他好,自然日后,也要比他还好。”

“听见了?”

沈伊筠勾唇连连点着头,任由眼角的泪滑进嘴角,再一次拥过温煦这位娴雅端庄的阿姐,站在门前,目送汽车疾驰离开。

她的心结,阿姐一直知道。

可,绵软、良善,在现如今的北平,没了仗势,即刻就会堕入地狱吧。

“怎么今天——”阮湘月的话没说完,就被沈伊筠小腿处凝涸的血迹惊到,一把环住沈伊筠的后背,上下打量着问,“怎么回事?”

“大嫂。”

沈伊筠才只叫了人,本想说没事,可却止不住的抽泣着,将方才种种,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阮湘月拥着沈伊筠回院,冲身边的连杰暗暗摇了头,将楼里的佣人都遣了出去,又亲自将人送上楼,安抚了好一阵才下来。

连杰瞥了眼楼上,冲阮湘月问:“温会长那边,就先不去了?”

阮湘月站在厅门口,看着路上不似方才拥挤的汽车,颔首:“先不去了,沈孝谦和肖钰都在。”

“小姐的事,要告诉东家吗?”

阮湘月抿了抿唇,低眉想:若非碰上了温慧绮,沈伊筠今天凶多吉少。沈伊筠算是她亲眼看着长成的大姑娘,哪怕不是真姑嫂,她也心疼。可若要报复……

“多的是好人家的姑娘被抢进去,也尽是些家破人亡的。找不到,没法找,救不了,也杀不了。这是个哑巴亏。”连杰压低嗓音,沉声提醒着,“我再多找些人手,守着小姐。”

阮湘月揉着眉头,睁开眼,听着路中不断响起地鸣笛,突然甩了一掌拍在大门上。

“太太!”

连杰颦眉,在阮湘月身侧探出手,缓慢地,将阮湘月的手拉下来,看着红透的掌心,连杰极轻地倒吸了口气,却依旧被阮湘月捕捉到。

抬头,她才发现,连杰就站在她身边,青年低垂的眼眸里闪过心疼,恍若无人地冲掌心捧着的手吹着凉气。

她惊觉,早前注意到这人时的兴趣,早已被日复一日地紧张消弭殆尽。

青年在极短的时间里,变得和沈孝谦越来越像,不再是从前那个,能大大方方骂她宝气的青年。现在,连杰的眼神永远沉稳,永远像一口深井,去了少年气,添上些朽木的味道。

肖钰说连杰比常文更中用,那时阮湘月并无所觉,但今天,她能感觉到,从连杰身上,扑面而来的稳重。

指尖微动,滑过略微粗糙的指节,阮湘月觉得手心发痒,心间也痒,她的目光从连杰的脸上放到他们交握的手上。

那只黑些的手,捧着她的手,像捧着珍宝,似乎是她的错觉,那只大手摩梭着她,缓缓收紧。

她抬头,正对上连杰那黑漆漆的双目,眼底是压抑无果,暴露出的汹涌情|欲。

她等到了连杰少年心性褪去,却迎来了时下危机间歇涌起。

两只手从虚虚触碰着,到相接,到交握。

连杰的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她的脸,粗糙指尖擦过她的面颊,带着试探,一点一点的触碰,直到整个掌心,尽数附在她的侧脸,小心翼翼地抚摸。

“阮——”

——嘀嘀嘀

连杰的呢喃让她清明,车笛声将连杰叫醒。

两人缓慢分开,各自退了一步,隔着一人的距离,阮湘月看着那双不再沾有任何情绪的眸子,低声吩咐:“备好车和衣裳,晚间去医院,接东家和肖钰。”

外泄的心思,在连杰敛眉抬眸时处理干净。

连杰瞥了眼院里的佣人,对着面前年轻漂亮的女人,微微躬身,缓慢应着,语气温情缱绻,像极了爱人间的缠绵。

“是……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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