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昇卡了下，似乎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半晌才缓缓道：“我表哥以前也在一中念书，比我们大了八届。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事都不懂，但至今我都记得，我姑姑姑父提起他总是一脸自豪，想来他以前在学校是很风光的。”
姜愿垂眸望着地面，没有开口打断宋昇。
“那件事我是长大一些才断断续续了解的，可能不完整。我只知道他高三的时候，他们班上来了一位转学生，是从外地转来的，那个人……不会说话。”
那女孩并不是天生就不会说话，若是那样，应当去特殊学校，不会转来一中。
宋昇说着扯开嘴角一笑：“我哥以前也是班长，很巧是吧？”
“因为那个转学生比较特殊，我哥对她的关注要多一些，然后就发现，他们两家竟然是邻居，那学生家是刚搬来的。”
姜愿愣愣地“啊”了一声，隐约懂了宋昇说的“你们挺像”是怎么回事。
“后面发生了什么，除了我表哥没人知道，只是有一天他突然求我姑姑姑父帮忙。我还记得那天是我们两家人在一起吃饭，我哥中途说有事要出去一下，外面下着大雨，我姑姑还说了他两句。“
“再回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湿透了，一进门就跪在地上，求他爸妈帮帮他一个同学，那个人……出了事。”
姜愿猛地抬头看向宋昇，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联系种种，那件事恐怕是很惨烈的。
“当时距他们高考没多久了，我哥的成绩一落千丈，甚至去考场都是我姑父押着他去的，考出来自然也……我姑姑让他复读，他去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像怎么样都无所谓，一年后他考得还是不好，随便上了个大学，然后浑浑噩噩过到现在。”
姜愿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里闷闷的。
“抱歉。”宋昇突然说，“跟你讲这些不好的事，影响到你的心情了吧？”
姜愿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两人已经走进左岸居了，小区里有很多人在散步，夜风拂过，带来一片欢声笑语。
宋昇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叹气道：“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感觉最近我表哥有点焦躁，所以就想着带你过去玩玩，介绍你们认识。”
姜愿不懂：“我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宋昇自嘲一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姜愿大致能明白他的心理，但有些事，旁人无法切身体会，做再多事或许都是无用的。
宋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顺其自然吧，下次我们还是去书店好了。”
“嗯。”姜愿轻轻点头，“总之，今天还是谢谢你。”
“不用谢，我跟你讲的同时自己也能巩固。”宋昇停下脚步，“到了，你上去吧。”
姜愿道完别朝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忘了跟你说，中秋快乐。”
宋昇笑了笑：“中秋快乐。”
翌日午后，姜文滨敲响姜愿的房门，说彭阿姨要带姜玦去逛街，让姜愿和他们一起去，逛完直接在外面吃晚饭。
这是姜愿第一次和他们出门，姜文滨开车，彭灵竹坐在副驾驶，她和姜玦在后排，感觉哪哪儿都不自在。
车里只有彭灵竹和姜文滨偶尔说话的声音，姜玦一路上都抱着手机玩，姜愿坐车不能看电子产品，一看就晕，只好一直侧头看车窗外。
“国庆之后就降温了，待会儿给阿愿和阿玦多买几身衣服。”
被提到名字的姜愿回过神来，本想说她上学都穿校服，用不着买太多，但余光瞥见姜玦的模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以前和你们父子俩逛街总是扫兴。”彭灵竹说着从前面转过头来，“阿愿，待会儿你可要给阿姨参考参考。”
姜愿扯开嘴角点头：“好。”
姜文滨今天看上去格外高兴，笑眯眯地问：“还是有个女儿比较贴心吧？”
“那确实是。”彭灵竹也笑道，“比你们这些臭直男强多了。”
姜文滨哈哈大笑，姜玦抱着手机视若罔闻。
到了商场，彭灵竹果真如在车上说的一样，给姜愿和姜玦挑了好多衣服去试，后面又给他们各买了两双鞋。
她自己试衣服时也总问姜愿看上去怎么样，姜愿每次都只能回答好看。
不是她敷衍，而是彭灵竹的审美真的很在线，一些挂在橱窗里看上去一般的衣服，穿到她身上就凸显出了该有的气质。
彭灵竹是在电视台工作的，虽然是幕后人员，但肯定见多识广，哪里用得着姜愿帮她参考，无非是怕姜愿觉得尴尬。
姜愿望着穿衣镜前的彭灵竹，由衷地笑了下。
美妻在侧，一双儿女相伴，姜文滨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买单时刷卡特别积极。
而另一边，乜家的氛围就相对没有这么愉快了。
乜越泽昨晚凌晨才关店回去睡觉，宋昇等到下午才联系上他，两人到乜家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
宋昇把拎着的月饼礼盒和一些补品递给乜父，笑着道：“姑妈姑爹，中秋快乐。”
乜弘诚和宋茹回了句“中秋快乐”，假意斥责他来家里还买东西，又问了问他的学业。
乜越泽插不进话，自顾自地进屋坐在沙发上嗑瓜子。
那边聊完，宋茹过来一巴掌拍在乜越泽的手上：“刚从外面进来，洗手了吗？”
“没洗。”乜越泽往后一躺，索性不吃了。
“阿昇来都知道给我们买东西，你呢？空着一双手就来了。”
“啊哟妈，你们刚刚不是还怪他带东西来吗？”
宋茹哼道：“你自己想想有多久没回来过了。”
乜越泽面不改色地说：“忙忘了。”
“你忙什么？”乜弘诚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和你妈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乜越泽垂着眸不说话了。
乜弘诚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毕业好几年了，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干点正事？”
乜越泽沉默。
宋茹也是满脸愁容：“小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该放下了。”
乜越泽倏地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乜弘诚恼道：“你……”
“姑妈，”宋昇适时开口，“上次我爸回来，我不小心听见他打电话，他好像想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国外，你知道这事儿吗？”
宋茹迟疑了一下，说：“听他提过一嘴，不过只是初步想法，还不确定呢。你别瞎想，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高考，其他事都放一边，知道吗？”
“知道了。”
“那你先和你姑爹说会儿话，我去厨房看看，很快就能开饭了。”
宋茹走后，乜弘诚问了几句宋昇最近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又问他妈妈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宋昇一一作答。
他妈妈游珊有个中秋专场的节目，在外地，彩排加录制，去了有一段时间了，今天上午抽空给他打了个电话，还发了个很大的红包。
问完一圈，乜弘诚将洗过的提子推到宋昇面前：“饿不饿？先吃点水果。”
宋昇：“我先去洗个手。”
“去吧。”乜弘诚嘴硬心软，顿了下说，“顺便去看看你表哥。”
乜越泽并不在洗手间里，宋昇洗完手，推开门发现他在卧室里开着窗户抽烟。
听见开门的声音，乜越泽下意识藏了下，见到是宋昇，又无所谓地吸了一口。
宋昇好笑道：“你还会怕姑妈他们看见你抽烟啊？”
乜越泽皱皱眉：“我是怕他们唠叨。”
“他们也是……”
“你可别说什么是为了我好的话，我听腻了。”
“哈，我想说的是他们也是担心你。”
“那没办法，我让他们别担心他们又不听。”
宋昇坐在床沿，看着窗边的身影说：“我也有点担心。”
乜越泽回头又轻又快地扫了他一眼。
宋昇说：“我担心你从这儿跳下去。”
乜越泽嗤笑一声：“你的担心多余了，我就算要跳也不会在我爸妈这里跳，而且……”
而且现在跳还有点早。
“所以你真有这个想法啊？”宋昇问。
乜越泽吐出一口烟雾，把烟屁股怼在窗台上熄灭，低声道：“偶尔吧。”
他笑了笑，语气似开玩笑又似认真：“跳楼会吓到别人，更多时候我想的是吃安眠药。”
宋昇紧皱着眉看他。
乜越泽还是笑着：“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小小年纪装什么成熟，你不懂。”
宋昇故意咽他：“你那个时候和我现在一样大。”
乜越泽沉默几秒，不笑了，视线飘到远处，刚抽过烟的嗓音又低又哑：“阿昇，我好久没梦到她了，我都快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我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宋昇没说话。
“我没有合照，没有人记得我们站在一起的样子，如果连我都忘了，她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我记得。”宋昇说，“我见过她一次的，还是你带我去的。”
那是一个周末，宋昇他爸妈又在外地，平时照顾他的阿姨刚好家里有事要请假，就把他送去乜家了。
那天姑姑姑父都在家，乜越泽借口带小宋昇去游乐场玩，实则买了三张票，又买了许多吃的玩的堵宋昇的嘴。
宋昇记得一开始乜越泽很兴奋，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乜越泽就不高兴了，垂头丧气地捏着多出来的那张票，害他想再吃一个冰淇淋都不敢开口要。
直到游乐场快关门了，一个女孩匆匆跑来，低头看看手机后转身朝宋昇和乜越泽的方向走来，最终站定在乜越泽身前一米左右的地方。
乜越泽抬头，当即绽放出那天当中最灿烂的一个笑容，大步跨上去问了句什么。
女孩没回答，低头在手机上打字，然后翻过来给乜越泽看。
两人就这样“聊”了几句，乜越泽转身把小宋昇拉过去，让他喊姐姐。
宋昇乖乖地喊了，那个女孩弯腰对他笑了笑，在手机上打下“你好”两个字给他看。
可惜那天女孩来得实在太晚了，乜越泽多买的那张票最终还是没派上用途。
“呵，别吹牛了。”乜越泽根本不信，“你那个时候才多大，看我们都要仰着头，你看清楚人家长什么样了吗就记得。”
宋昇：“……”
乜越泽说着沉下脸来：“还有，我的人你凭什么记得？就算记得也赶紧给我忘了，听见没有？”
宋昇：“…………”
这时宋茹在外面喊他们吃饭，乜越泽又笑眯眯地摸了摸宋昇的脑袋：“走吧，吃饭去了，乖啊弟弟。”
宋昇彻底无语了：“……神经。”
他确实不记得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但他记得乜越泽和她站在一起时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