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珂琳陀的事情，似乎已经暂告一段落。商队也已修正一新，又在精绝城内购置了一些新奇的玩意，打算带回大汉，兜售给那些喜欢追求新奇事物的权贵们。

这些来自身毒、安息甚至大秦的珍奇器物和香料，经过各国商贩之手，久经辗转，终于来到了汉人手中。

琉璃的杯盏、异域风情的金银器物、来自身毒的香料，甚至是精绝国本地所产的葡萄酒……

这些在现代人眼中寻常得不能在寻常的事物，都是唯有豪商贵族们才有资格和能力受用的宝贝。

实际上，这其中的许多东西，在其的产地也不过寻常。可只要被运来了千里之外，便能翻上数十倍的价值——就譬如大汉所产的丝绸。

关月尧第一次感受到了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为现代人类所带去的便利，也第一次明白这样的，若是能够打通这条商贸之路，能够被沿途的国家创造多么丰厚的利润。

那条此时尚未成型，但在后世声名卓著的丝绸之路，如今正在她的脚下，一点一点地，被开拓着。

“我听闻在抵达安息之后，再往西去三千里方能抵达大秦。那里的人，陈兵百万之巨，极善攻伐，左近的小国尽皆遭了吞并。若要说起，倒是与前朝真有几分相似。”

谒舍之中，辛庆忌与关月尧一边收拾着准备带走的货物，一边闲聊着。

关月尧闻言，随口打趣道：“那大秦如此厉害，怎么不一路打过来，最好打到匈奴去，倒能省了咱们不少事情。”

可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对，有些遗憾地嘟囔道：“不过那大秦人如此厉害，要是真把匈奴人打跑了，和他们接壤的可就是我们了……到时候情势只怕比匈奴人还难对付。最好是他们两斗得两败俱伤，我们正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关月尧想得出了神，不由忘记了手头的工作，摸着下巴站在原地思索了起来。

虽然随着商队不过才刚刚行过三个国家，可从不同人的口中，都不难得知，精绝虽小，可单论国力在西域之中，已算得上上流。

可若是如此小国，都能在西域之中站稳了脚跟，对于其他国家的规模和国力，关月尧便也有了大概的估算。

至于天子的谋划，恐怕也注定要落了空。

若要战胜匈奴，大汉能靠的唯有自己。越是深入的了解西域，关月尧便越是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喂，关尧，你站那干嘛呢？是不是想偷懒啊？！”这时，身后传来了辛庆忌略带不满地询问，关月尧回过神来，急忙收回了思绪，继续将一旁摆放着的货物，小心打包进一只只的木箱之中。

“咱们动作可点快些，我又不像你小子，运气那么好，出来行商一趟，还能被女王赐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你倒是有人帮你收拾行囊，我可没有，快快快，收拾好货物，我还要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呢！”

这些时日，关月尧已经被同伴略带嫉妒的打趣取笑的麻木了。听了调侃，她不为所动，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正“咬牙切齿”地往木匣中塞进一只赤色琉璃盘的辛庆忌，淡淡道：

“那可不，有媳妇疼和没媳妇疼可真是天壤之别。幸好在长安时，我东挑西拣地迟迟没议亲。你都不知道，我家珂琳陀，最是温柔周到不过，你说天底下再上哪找这般好的女子来？”

她欠扁地刻意带了几分炫耀之色地说道，话到得意处，甚至来哼起了轻快地小曲。

辛庆忌家贫，打了近二十年的光棍，来商队做伙计，也就是图个报酬丰厚，想要好好地做上几趟好攒些本钱回乡娶了媳妇再做些小本的买卖度日。

他平日里脾气虽好，却最听不得这些。关月尧的话音才落，他已经站了起来，满脸怨气地瞪着对面的少年：“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这些活，你自个儿做吧！”

明明都是个弱冠的青年了，话语却仍是这般幼稚，惹得关月尧哈哈一乐。她扫了一眼地上的货物，其实早已经被两人打包了个七七八八，还置于的地上，所剩无多。

“去吧去吧，剩下这些我来就成，你快点回去收拾东西吧。”她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

辛庆忌臭着脸，不肯说话，可看着地上尚未来得及打包完的货物，又听见同伴这般体贴的话语，心中已经懊悔了起来。

可还不待他说些反悔的话，冯肆却一脸紧张地从屋外探出了头：“关尧，快，别做了！女王宣你入宫！”

“女王宣我入宫做什么？”关月尧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你快去吧，等会让女王等急了，有你好果子吃。剩下的东西你别管了，让阿忌自己收拾就是了。”

房间里随即传来重重一声“哼！”

关月尧有些抱歉地看了看青年越来越臭地脸色，无奈道：“回头回了长安，我请你喝酒……”

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一脸着急的冯肆拉出了房间。

*

关月尧爬上精绝国王宫中驶出的马车时，才发现珂琳陀已经坐在了里面。见有人撩了车帘进来，她抬头望去。

“郎君，您说，女王忽然宣我们入宫……是，是为什么？”她心中此时忐忑已极，生怕自己无法随着郎君离开精绝。

珂琳陀人虽内向，却并不傻，到底是在女王身边待过几年的人，她自然明白。女王先前之所以敢相信自己，是因为母亲的性命仍握在她的手上。

可如今没有了母亲作为人质，女王是否还能够信任自己呢？想到这，珂琳陀不由担心地握紧了拳头。

“别担心，想来是前两日我们在你父亲家中惹的事被人告到女王跟前，这样的纠纷涉及了两国，她是定要垂询的。

到时候我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便是了，若是女王怪罪下来，还有我担着呢。你别看我生得比寻常男子清瘦些，我可皮实得很，寻常的棍棒伤不得我的。”

关月尧见少女的脸色苍白得着实有些难看，故意夸大其词地说着俏皮话，试图逗少女开心。

可珂琳陀却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见状，有些无趣地止住了话头，也沉默了下来，转过身去，看向繁华依旧的街市，以及在不断缩进距离的王宫。

进入西域的第一站，如此不顺，而除了更加深切地了解到了匈奴人对于这片地区的影响之外，她几乎一无所获。

只能在脑中一遍遍地复习着临行之前，张汤叮嘱的话，将如今眼中所见的一切，认真记在脑海中。

就要这样一无所获的离开精绝吗？关月尧也不禁想到，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能够避开冯肆等人的视线，与女王接触的机会。

她是否能够借此时机，从女王的身上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呢？

这个想法在关月尧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虽然还没能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可以施行的方案，却已经让她的情绪渐渐变得兴奋了起来。

那日的宫宴，关月尧也曾偷偷观察过女王，如今细细想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女王对于宴会上的匈奴人并不十分热情，相反，她似乎更加关注自己一行的动向。

这个认知让关月尧振奋不已，不由看向了珂琳陀：“珂琳陀，女王平日里很喜欢大汉的货物吗？她可曾还对其他国家的物产感兴趣？”

“女王？郎君问这个做什么？”

“以防万一嘛，万一女王真的生气了，投其所好多少总能平息一些她的怒火不是？”关月尧打着哈哈，敷衍眼前的少女。

珂琳陀对关月尧已经极是信任，听了她的话没有怀疑，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女王的事情一五一十通通说了出来。

“我自入宫时，女王便十分热衷于购买大汉的各类货物，与大汉来的商队打交道。不过我听宫中其他自幼服侍女王的姐姐说过，先王夫还在时，女王似乎更喜欢精绝本国的风物。

虽然也偶尔购置些大汉的丝绸和事物，却大多是图个新鲜。不过大汉的货物做工精致，西域诸国的贵族多以拥有大汉来的丝绸和事物为荣，女王会喜欢也不足为奇嘛。”珂琳陀回忆了片刻在宫中的生活后回答道。

“所以，女王是在王夫去世之后，才忽然对大汉的这些货物感兴趣的吗？”关月尧听罢，不由思索了起来。

旁人不好说，但是像精绝女王那样精明强干的统治者，忽然之间对某一样东西感兴趣，怎么想都不像是无的放矢的。

可是，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是呀，女王因为要与汉商打交道，周围服侍的宫女里又没有会说汉语的人很是不便，阿爹才将我送进宫的……”珂琳陀符合着关月尧的话，点头回应道。

可这样的无心之语，却让关月尧脑海中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什么。

她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珂琳陀问道：“那为什么？女王却忽然将你赐给了我？她身边难道又有了别的擅长汉话的侍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