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珒儿，你看，用礼义教化人，即使是燕勒人也会变得与他人无异。”洛白衣看着窗外为兰花锄草的萧，轻摇折扇，落下一子道。
苏珒捏着手中的黑子，却因洛白衣的话心情烦躁，迟迟无法落子。
洛白衣也未催促，由着苏珒长考，自己捧了一卷书在旁读起来。
他其实有些乏了，苏珒棋艺与自己相差过多，与他下棋索然无味，但洛白衣又不想扫了表弟的兴致，苏珒又实在无赖，每逢输棋便要哭号一番，洛白衣只好把这当指导棋下，在棋局上对不好对苏珒也过分紧逼。
“哗啦啦……”
苏珒小手一搅，把原本的棋局打乱。
“表哥，这盘不算，再来一盘。”
“已经够了。”洛白衣眉头一皱，招手唤来侍女收拾，自己前往书房。
“衣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路上，萧拦住洛白衣问道。
“你若有事，问管家即可。”洛白衣道。
“你……你……”萧低下头去，委屈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明月曾有那么一瞬照在他身上，他竟荒谬地以为，月亮会奔向自己。
“衣衣……我，我也会下棋的。衣衣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可会作诗？”洛白衣神色不耐，终于发问道。
萧愣愣地看向洛白衣，反映过来，奔向房间，拿出一堆纸，把自己曾写过的诗都默写下来。
他虽出身燕勒，但当年身份尊贵，又不是不学无术之徒，虽然燕勒重武，但他亦有在诗文上下功夫。
宥连萧觉得自己之前真是魔怔了，凭一时的可怜又能让洛白衣垂怜几时，既知道洛白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就该知道他绝不会喜欢无才之人。
“……”洛白衣坐在桌边，边饮茶边默默翻看着那几页纸张，宥连萧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其他不过平平，只这句石阶生碧色，明月映伊人还算工整，有几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之古韵。”洛白衣最终道。
“你对庄子的《齐物论》有何高见？”洛白衣问道。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并非指世道万物无高下之分，而是超脱物我之悲欢，两忘之后，方才能达到超脱形体之自由。说到底，其实是内修己身。”
“我是问你怎么看？这些浅薄的见解，连刚开蒙的稚童都能说出来。”
“……我做不到。”
“倒是诚实，你就留做近侍吧。”洛白衣微扬了下嘴角。
“白衣！凭什么！！！”树上突然落下个红色的人影。
“我缠了你这么久，你都不肯让我当你的近侍，白衣，你仔细看看我，论武功，论容貌，论见识，论能逗你开心，我哪一点不如这个黑漆漆的家伙。”傅寒怒道。
“而且白衣，我知你仰慕庄子，我……我也是，他写得内篇外篇杂篇我都有认真背，你也问问我好不好？”
“嘭！”洛白衣气得砸碎了手中的杯子。
“外篇杂篇，遣词造句涩滞不堪，全无内篇一气呵成，恣意逍遥，意出尘外之感，定是后人托庄子之名编写。你连这都分不清，也敢说自己仰慕庄子？”洛白衣冷冷道。
“我竟不知，世上有你这般粗鄙之人。”他最后的话语一箭穿心，从傅寒的心上狠狠刺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生在江湖，大多数人能略识几个字实属不易，像他这样会引经据典来几句，闲来背诵两句酸诗的，已是罕有。江湖中谁人不称赞他博学多才，文武双全。
可今日，才知在洛白衣这等京中的世家子眼中，他只是个粗鄙不堪的乡野村夫。
“白衣……你太过分了。”傅寒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逃也似地走了。
洛白衣也不理会，去往书房开始读书。
傅寒像只斗败的公鸡，颓废地躺床上。
他本以为，这一世，没有那些惨痛的过往，自己没有被人……，那早点找到白衣，就可以和和美美地和他在一起了。
他没想过，白衣根本就不会瞧上他。
前世他被救后自认配不上白衣，万念俱灰下总是躲着白衣，到处行侠仗义，然后把各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捧来给他，白衣每次都礼貌收下，然后给他回礼。久而久之，他竟产生了一种二人相处融洽的错觉。
可现在才知道，要得到他的青睐有多难，京中权贵子弟及文人甚多，个个都能写出令他瞠目结舌的文章，可是连这些人在白衣眼里大多也只是泛泛之辈，能入白衣眼，和他做朋友的其实甚少。
他从未想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句话原来这么伤人。
同门为朋，同志为友。傅寒算是明白了，要当他的朋友，需得文采斐然，需得气质清隽，需得行为不羁，超然物外，他要知世故而不世故，君子六艺，他可以不屑一顾，但绝不能不会，他可以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但绝不能真的目不识丁……
因为……因为这些白衣都能做到，因为白衣的周围全是这样的公子，其他人，他和他的朋友都不屑一顾。所以洛白衣不会懂，这世上还有自己这样不够优秀的人，竟然也敢肖想着他。
他怎么就忘了，他是洛白衣，是前世那个名满天下的洛白衣，是所有太学生的傍样，是京城不落的皎月。他想起来了，极力推崇他的另一位文人曾说，天下文章十分，八分归洛，一分归他，天下人共一分。
当时他只为洛白衣觉得骄傲，现在却觉得绝望。
洛白衣会爱上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总之，不会是他傅寒这样的。他的文采，他的出身，他的一切在洛白衣这里，实在是不够看。
可是，他真的努力了，这一世为了遇见他，他甘受叛出教中要受的六十鞭刑，彻底离开从小养大他的地方。江湖人人称他的教派为魔教，可那里养活了他这个孤儿。
他夜以继日地练武，只是为了护着他的白衣。他明明不擅长读书，却还是忍着头痛努力背书，累了烦了就掐自己一把，只因为听说白衣喜欢，以为只要自己能背出来就能够让白衣高看他一眼。
无论多苦多难，一想到白衣，他就甘之如饴。
白衣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前世今生流了多少血和泪，才能爬到他身边，可结果却只是让白衣发现，世上还有自己这样的粗鄙之人。
他真不是故意惹白衣生气的，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血淋淋的真心给白衣看，然后发现，他的爱拿不出手。
傅寒捂着眼睛，终是哀哀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