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宏阔脸一板，展现出多年风霜历练出来的沉稳与睿智。

“我在进来之前听到了一些风声，”他断言：“不会是桑晓。”

唐礼昀感激地看向头发全白的人，他也不相信是桑晓。

那天他特意从柏林赶去汉堡，就是想听桑晓亲口告诉她。

可到最后也没要到答案。

他无法逼迫她，一向不忍心。

“那时候桑晓还小，根本不知道武明华做的那些事。至于后来的挪用公款，我都不知道桑晓怎么会知道？依我看，八成是武明华以前那些事的受害者冒充桑晓。”

听到父亲的分析，唐礼昀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还是忍不住探问：“假如真的是桑晓，您……会怪她吗？”

看到儿子的小心翼翼，唐锦宏轻笑一声：“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为何要怪别人？再说武明华多行不义，就算不是桑晓，也会有别人，结果都是一样的！”

唐礼昀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爸，谢谢您。”

唐锦宏慈爱地看着儿：“你和桑晓要好好的，爸爸无论在哪儿都会祝福你们的。”

唐礼昀感激地点头。

从看守所出来后，唐礼昀又去了女子看守所。

他本来只想托律师带一句话，律师朋友建议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亲自去见一下。

也是。

正好亲口问问那个问题。

武明华虽然头发白了许多，但精神看着还不错。

一看到唐礼昀，武明华破口便骂。

不是骂唐礼昀，全是在骂桑晓和桑晓死去的爸爸。

这个时候唐礼昀终于知道桑晓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如果桑晓回来，坐在这张板凳上挨骂的就是桑晓自己。

以桑晓对自己妈妈的了解，她应该早预料到了这一幕。

武明华把今天的一切全怪在桑晓身上，骂桑晓是白眼儿狼。

“桑晓什么都不知道，”唐礼昀忍不住替桑晓辩解：“就算知道，她也不会举报您的，毕竟您是她亲生妈妈。”

武明华冷冷笑了两声。

“你还是不了解桑晓。我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我怎么会不了解她？”

她扬着脑袋，表情阴冷：“女人为了爱情可以什么都不要，更何况是父母。七仙女为了董永离开王母，王宝钏为下嫁与父亲断绝关系，还有我……当初要不是相中桑晓爸爸大学生的文凭，也不会不听我爸妈的话，悔了与一个富商订好的婚约。”

“我一生要强，想处处证明给我父母看，想证明我嫁给桑晓爸爸也一样能过富足的生活。可惜……要不是嫁了那么一个窝囊废，我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

武明华盯着某一处白墙，陷入后悔的回忆中。

“您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富足了，有房、有车，有体面的工作，要那么多钱到底做什么？”

武明华回过神，目光缓缓落到唐礼昀脸上。

“人一旦选错了路，后面的路即便再黑也回不了头。这条路我走了一辈子，到了这个时候说不走了，你以为和我同一条路上的人会放过我吗？”

“我现在生活富足，但房子、车子我都拿不走，我要它们做什么？”

唐礼昀明白了，皱眉问：“您想出国？”

“原本是这么想的，钱已经拿到了，机票也定好了，只差一步。”武明华突然愤怒起来，浑身发抖，咆哮着：“都怪桑晓！都怪桑晓！”

唐礼昀无语。

这个时候，他不想去激怒她，只悲悯地看着眼前曾被他当成妈妈的女人。

过了许久，等武明华平复情绪，唐礼昀问：“你坚持认为是桑晓，那桑晓是怎么知道你的事？”

不知不觉中，唐礼昀把称呼从“您”换成了“你”。

“这个我怎么知道，”她哼了一声，眼神高傲又带着一丝嘲讽：“你怎么不去问她？”

“……”唐礼昀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不由得心疼桑晓。

“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但我知道她有足够的动机，因为她……”武明华看着唐礼昀，忽然身子前倾，神经质地张开嘴，像说悄悄话似的小声道：“一直喜欢你。”

唐礼昀心脏猛地一震，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不动声色，怕再刺激了武明华。

武明华此时已经又坐了回去，面上轻蔑。

“你现在是她的哥哥，她一个做妹妹的不要脸地喜欢上自己的哥哥，还以为我不知道。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能养我一辈子，不就是妄想让我跟你爸爸分开……哼，你知道我当时说什么吗？”

她呵呵一笑，又骤然变了脸色，像是回忆又像是特意说给此刻的唐礼昀听，厉声道：“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这辈子都别想！”

唐礼昀一动不动，下颚线条绷紧，放在大腿的手心成拳，指尖泛白。

“是初三那天吧？”他冷淡问。

武明华得意地点点头，“我给她找了个条件那么好的相亲对象她都不肯去，还找什么方许得癌症的借口……在我这里，就算方许死了她也得把亲相完才能走。死丫头，有胆子走就永远不要回来……”

武明华又在絮絮叨叨地责骂着桑晓，唐礼昀阴沉着脸，沉默着。

他终于知道，在他为她挡酒瓶的那天，桑晓就已经喜欢他了。她甚至还为此努力过，争取过。

唐礼昀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从小到大，桑晓的压抑、挣扎与痛苦，都拜这个女人所赐！这么多年，他和桑晓明明相互喜欢又不得不保持距离，也都拜这个女人所赐！

这个女人为了虚荣，利用桑晓的善良、孝顺，没收了她追求幸福的权利，还反过来口口声声骂桑晓狠毒。

“她不会回来的，也不必再去相什么亲，”唐礼昀突然抬眸，面容沉静，目光锐利，果断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桑晓，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她。”

武明华怔了一下。

反应过来大笑了两声，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和她那个死鬼爸爸一样，连自己的亲妈、亲老婆都害，你还指望她爱你吗？”武明华伸出手指着外面，口沫横飞：“她就是利用你，利用你让我如此不堪，颜面扫地！你明不明白啊！”

“你根本不配做她的母亲！”不想再看对面恶毒的嘴脸，唐礼昀站起身：“还有，我和她会很幸福！”

“不可能！”武明华也站起来，不顾身后警察的阻拦，不顾形象地扒在玻璃上：“你回去告诉她，这辈子我都不会祝福她！没有父母祝福的爱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疯狂的敲击着玻璃，“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你们不会幸福的！”她大喊着。

“我们有父母的祝福，”唐礼昀大声争辩：“我的爸爸也是桑晓的爸爸，我们有他的祝福，我们一定会幸福！”

那边情绪激动的武明华已经被女警强行带走，唐礼昀也被律师朋友劝说着离开了女子看守所。

高大的铁皮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唐礼昀站在女子看守所门外，看见冬日高远的蓝天白云，呼吸到冰凉畅快的空气，才倏然发现自己早出了一身冷汗。

律师朋友从没见过唐礼昀这样情绪激动，安慰他何必和这里面的人争执。

唐礼昀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和桑晓不会幸福。

一句都不行！

只是一向沉稳的他都会被激怒到和这个女人吵架，桑晓这些年，又是如何忍受过来的？

“麻烦你下次见到武明华的时候，帮我带句话，”唐礼昀远眺着郊区外覆着白雪的群山，呼出一口白气，说：“就说她女儿说，在安城时她女儿说过的话都算数。”刚刚忘记了桑晓让他带的话。

律师朋友八卦了一下：“我能知道到底什么话吗？”

唐礼昀皱眉回想了与武明华的对话，拼凑出一个可能：“大概是等她改造出来以后，照顾她一辈子吧。”

律师朋友一边带着皮手套，一边不可思议又佩服看着唐礼昀。

“你女朋友可真好，这么看来你女朋友的性格比较像爸爸。哎……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要是有这样的妈，真希望她关在里面一辈子都不出来。”

唐礼昀没有说话。

律师朋友知道他心情不好，安慰了两句有事先走了。

唐礼昀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电话，习惯地打给桑晓。电话响了两声没人接，这才想起来那边是凌晨。

他翻出消息界面，给桑晓发了条消息。

【后天我回去，陪你过元旦。】

定了回汉堡的飞机后，唐礼昀迫不及待地等着那一刻到来，恨不能立刻飞回去见桑晓。一上午，他一分一秒计算着时间，等汉堡是白天的时候再次拨了桑晓的电话。

这一次，无论响了多少声都没人接。

后来再拨，电话干脆关机了。

他翻出消息界面，上一条还是自己的那句，再往上，是桑晓的最后一句话——

我好像埋葬了一个自己。

唐礼昀忽然心慌不已，那股强烈的不安像山巅上的暴风雪再次笼罩心头。

忽然意识到那天求婚，桑晓答应得太快了，几乎毫不犹豫。

对她来说这不正常。

他立刻拜托汉堡的朋友去桑晓的住址和公司查看，得到的结果是她四天前辞职了，房子也在同一天退租了。

四天前，圣诞节，也就是他离开汉堡的那一天。

难道她回国了？

Z市的房子早就退租了，她不可能回Z市。

明知不可能，唐礼昀还是抱着一丝希冀冲去桑晓家老房子。敲门之后，听见门里脚步声的一刹那，唐礼昀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问：如果你有一个亿，会给我吗？

答：会。

问：假如你有一辆二手车，会给我吗？

答：不会。

因为我没有一个亿，但我真的有一辆二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