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听到身后的键盘声停了。

看来有人运气不错，她想，不过自己还是收敛点儿，卡着平均线把事情办完吧。

手头是个写了一半的短篇，主角已经经历了四次方式各异的死亡，这会儿正在第五次轮回当中挣扎，原作者的笔触透着一股想让他死得没那么惨的仁慈，只是苦了王一的头发，已经被揪下来一小把了。

嗯，都市背景的话，就用怪谈做这次的切入点吧，老是限定在学校医院这种地方也有点套路了，调整到办公室吧，刚好现在被逼着做社畜，怪物就设定成一直笑嘻嘻但是喜欢把人的四肢砍下来的变态老板......

原来灵感都是这么来的吗？

王一，悟了。

迅速上传写好的文档，她摸出自己的通讯器，给暂时置顶的联系人发了一条消息：【用电脑联系我，我的号码是13。】

然后她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方悄悄探出，看着走廊对面伙伴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会长，这样也不安全啊】

微信显示有新消息过来。

【你觉得是让人发现你上班时间泡妞比较危险，还是把通讯器摸出来当众自爆更危险？】

【半斤八两，真的】

【少废话，你也看到了，这次副本有个潜在的危险人物，给我把他盯好了。】

【......】

【怎么了？】

【会长，我刚刚看了一眼，他已经不见了】

王一猛地抬头，只见角落里的座位空空荡荡，明明稍动一下胳膊肘都会被前后左右的人注意到，柳槐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还看到莫宁正扭着头，动作幅度在慌乱下渐渐增大。

【别动，冷静，我来处理。】

她敲下这行字，随即做了个深呼吸。

那么柳槐在哪儿呢？

挤过狭窄的小通道，穿过两人宽的走廊，从左到右的第四间房间，推开门进去，就能在上铺找到一团鼓起来的被子，和床头处散落开来的几缕长发。

王一一间一间看过去，总算是发现了柳槐的踪迹，他面色非常难看，脸上除了鼻尖的位置没有一点血色。

“柳安？”

没反应，看来意识的确没那么清醒。

“柳槐？”她继续试探。

“什么事......”王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王异小姐？”

欣喜破碎了。

柳槐抬起头，虽然整张脸都因发烧而通红，两颗眼珠却愈发黑白分明。

他不会任由自己的理智脱离脑海，也不会放纵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去做毫无用处的事情，尤其是陷阱遍地藏的副本世界。

“你知道我的真名？”

“我只是听说，有位非常有名的小姐很喜欢穿洛丽塔风格的裙子，而且有个十分男性化的名字。”柳槐微笑着说道，“说真的，我都没想过要揭穿您的身份，您为什么要来试探我呢？”

没有敌意，就像是朋友间的说笑。

王异踩着梯子，保证两人处在平视的高度上，语气依然平静：“只是必须性的评估而已，相信你不会在意的吧。”

“当然了。”柳槐说，“不过您大可以直接向我提出意见，我不是很喜欢背地里搞事情的人。”

“哈，下次一定。”王异说。

接下来应该是和平地离开，不引起对方敌意，给彼此都找个台阶下——

“不过......”

王异斜着眼看他。

“不过您的确给我带来了一些乐子，礼尚往来，作为回报，我可以提供一些独家信息噢。”他翻了个身，单手托住下巴，“想听的话，来签个契约如何？”

“你对这种恶趣味的仪式感很执着啊。”王异轻盈地落回地上，没有继续抬头而是掀起眼皮。

她有一对上扬的眉毛，眼角却是下垂的，除非皱眉的时候，总是显得又丧又怠惰。

柳槐则说：“这是一种行事准则，就跟您秉持秩序一样。”

“好吧，我答应你的要求，”王异笑了一声，在他递来的纸上签下姓名，契约上随即掠过一抹黯色的流光，“现在你可以说了。”

“我们的任务是......”

柳槐的声音被一阵尖叫淹没。

王异近乎条件反射地一转身，扭头就朝门外跑去。

许蕾觉得自己这回运气还不错。

她分到的任务相对简单，只要把一些成绩信息填入表格再算下平均分就好了，这个电脑的原主人应该是个老师之类的角色，不用考虑上课相关的事宜，职业门槛也就低了许多。

不过这个班级成绩不太行啊，平均分离及格都大于十分了。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数据输入，excel玩不明白拿了系统自带的计算器收拾平均分，许蕾结束了自己的工作，然后就开始......无所事事了。

【喂？小许在不在呀？】

许蕾一愣，回复道：【有什么事吗？】

【马上就有机会离开公司啦，你这回能出去的吧？】

【能吧......等等，你是谁？】

【我是你的前辈，以前在那边的大办公室里工作的哦。】

说完这句，无论许蕾问什么，对面都不再回话了。

但比起条理明晰的指示，这样语焉不详的片段更能激发人类的好奇心，他们通常也很乐意去当那只比狗还要听话的猫，自觉主动地踏进陷阱——此处特指陷阱里挂着世上仅此一份的毛线团的时候。

在许蕾脑中，大办公室已经同出去的机会划上了等号。

她的工位就在走廊边上，分配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没有什么能被npc捉住话柄的地方，问起来也可以说是想向前辈们学习......就去看一眼，不会出事的。

许蕾努力说服着自己，站起身，小心地从通道中挤了过去。

主人早在发布任务之后离开，会议室里空空荡荡，倒是白板还在原地，她揭下那张粗制滥造的地图，却发现白板表面还有另一些字迹。

“你不是你......”许蕾轻轻念着，“这是什么意思？”

她将地图收进背包，继续走向对面的大办公室。

从现在的位置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对面屋内简洁大气的陈设，几盆青翠的绿植，以及门口一人高的档案柜。

敲击键盘的声音从屋子最里边传来，还伴随着转椅轮子在地面上滑动的声响，单听着就能脑补出一个打工人手忙脚乱地解决各种来自老板或客户或同事的奇怪问题的场景。

许蕾脚上是双高跟鞋，她把鞋脱下拎在手里，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嘎吱——”

许蕾愣住了，她没想到这扇门的声音会这么大，活似黏了几十年的胶条。

她屏息凝神，祈祷着其他玩家不要现在过来，这可是独一份的线索，对最终结算积分作用超级大。

的确没人来，“咔哒”一声，她身后的门也关上了。

“观众老爷们，你们想看什么呢？”

矫揉造作的女声幽幽响起，对方还咯咯笑了两声，捏着嗓子道：“小姐姐，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呀？”

“哎呀，不用给活路啊，”她也没管许蕾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感谢【上天】的鬼来电，感谢【爆头狂】的一个猛鬼下山，送礼超过五十积分可以规定死法哦。”

许蕾曾经听说过，在系统增加直播间功能后，有一些玩家会借助直播间里观众的积分过关，也会满足一些观众的恶趣味，以各种手段虐杀同一个游戏里的玩家。

她这会儿脑子倒是格外清醒：“那条微信是你发的？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问“你是谁”已经太晚了，不如把对方的手段套个明白，也给自己一点时间自救。

说这话的时候，许蕾拿出自己十几个副本才刷到的保命道具，打算赌上一把。

“坠楼吗？但是这儿是封闭环境欸。”

使用道具后她会有三秒时间拥有堪比猎豹的速度，估算好直线距离，可以借着惯性把对方撞开......应该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她的胸口被人徒手穿透了呢？

“黑虎掏心啊，也行哦，谢谢老板的三个猛鬼下山，老板的需求就是我的需求。”

对方的声音在逐渐远去，内脏被掏去留下的大洞允许凉风穿过，鲜血渐渐丢失了体温留下的痕迹，变回冰冷的由蛋白质与无机盐构成的液体。

“啊——”

许蕾知道自己没有喊叫。

这也是“老板”要求的一部分吗？

【剩余人数：14】

“......异哥，”莫宁着急忙慌地凑了过来，“在会议室死的，挖心。”

王异点了点头：“你的工作做完了吗？”

“还差一点。”

“去做。”她平静地说。

莫宁低声道：“是。”

玩家死亡带来了不小的骚乱，柳槐回到工位上的时候恰好碰上周祎和楼逸舟回来，带着几分好奇地出声发问：“谁死了？”

“坐在大耳环边上的那个。”周祎说。

“许蕾？”

“是吧。”

“她啊，是犯什么忌讳了吗？”

周祎摇头：“不清楚，但是我的工作还没做完，就先回来了。”

“周祎同学，作为侦探你没有一点好奇心吗？”

“它无法帮我了解副本背景，我为什么要在那上面浪费时间？”

柳槐：“......”

“但是......”周祎似乎想到了什么。

“嘘，”楼逸舟忽然开口，“有人来了。”

除非有声响或者闪光作陪，环境的变化一向是悄无声息的，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墙上挂着的时钟就变成了猫头鹰的款式，并随着分针走到整点弹出木制的小布谷鸟，不断发出颇显聒噪的声音。

“下班啦！下班啦！”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有些人的工作甚至才开了个头。

但主人就跟现实里的老板们一样，只看结果。

“大家的结果都交上来了吧？”小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嗒嗒的声响，“那我就要一张一张看咯。”

“李瑶瑶，”她翻看着手上的名单，“你先来吧，我想看你的成果呢。”

李瑶瑶面色一白。

“那个，老板，”她犹豫着说道，“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啊！”

小女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白皙的脸离她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李瑶瑶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模样，也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暗藏的恶意。

“本公司遵循人文主义，”主人口齿清晰地说着，“但也要遵守规矩，不好好工作的，不满足好员工标准的，就不能享受本公司提供的福利。”

“如果你们记不住的话，那就写下来好了。”

所有人都看到，那张地图重新回到了黑板上，“你不是你”的字迹被再度遮掩，地图翻了个身，背面有新的文字浮现出来。

除去原本有的三条规定，第四条紧随其后——“无法完成工作的员工失去下班权利，同时失去当夜的宿舍使用权。”

“哦对了，还有相处的问题，”主人撅着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们这边不太支持办公室恋爱，不过如果真心喜欢也不会阻拦的哦。”

与她的话语相反的是第五条规定，“员工允许恋爱，但是禁止在公共区域有任何不恰当行为（包括宿舍），夜晚禁止串寝。”

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副本的基础是规则类怪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会条理分明地展现出来。

“好，李瑶瑶今天晚上就辛苦一下吧。”小姑娘拍着手，“下一个谁来呀？”

......明白有个球用，该死的还是得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