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立冬那天，时隔一个月，学校收到来自景区的感谢信。

一周后，那名突发疾病的游客正式出院，带着亲人到学校，要亲自感谢戚知初。

戚知初被李天德叫到办公室，面对着乌压压的一群人，他不自在地把头埋得很低。

“来，小宝，快给恩人跪下。”

戚知初记得她，是跪在中年男人面前哭喊着“救救爸爸”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被中年男人推到戚知初面前，戚知初连连挥手道：“不用了。”

况且，戚知初救的是中年男人，就算是跪谢也不该是小女孩来。

李天德也走过来，说：“我们津山一中一直教学生助人为乐，帮你们都是应该的，不用这样。”

说着还伸手在戚知初肩膀上轻轻按了下：“戚知初，你是我们津山一中的骄傲，品学兼优。”

明明一个月前，李天德才说他是尖子班的耻辱，教唆他人作弊。

戚知初被李天德捏得不舒服，有些别扭地往旁边站了下。

李天德尴尬地收回手，中气十足地对着中年男人身后的几个记者道：“哎哟，忘了正事。几位同志，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采访戚知初同学。”

戚知初抬起头，这才发现面前站了一排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一个拿着话筒的男记者走过来，话筒上写着《津山都市报》。

“同学，我想采访一下，当时大家都不敢上前，你为什么决定用滑竿将病人抬下山？当时你在想什么？”

《津山都市报》，熟悉的红色Logo。

戚知初突然想起六年前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学校门口、医院、派出所、家门口也是这样站满了人。

他们拿着录音笔、相机向他发出犀利的提问，其中也有这样的红色Logo。

“你妈妈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吗？”

“你妈妈为什么会杀害你的姐姐？”

“你每天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你和你姐姐有矛盾吗？”

“你觉得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姐姐是不是进入叛逆期了？”

“你爸残疾后，你妈妈是不是就变得精神不正常了？”

一波又一波的浪打过来，戚知初明明站在办公室里，却出现之前那种置身深海的恍惚感。

接连不断的提问像绑在他身上的石头，压着他往下沉。

“戚知初？”李天德又伸手扶他，在他身后来回游走，状似安抚。

戚知初全身的神经突然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后退几步扶着办公室大门，喘着粗气，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几名记者向前走了几步，手中的采访设备直直指向他，像是角斗场的对手，剑拔弩张地用眼神咬住他。

“抱歉，有点不舒服。”

戚知初抛下一句借口跑开，直到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走廊尽头，房间里的记者才反应过来。

“李主任，这是……”另一个记者问道。

李天德打着圆场笑道：“哎呀，学生胆子小，没见过这种阵仗。这样吧，大家有什么想问的，我代为转达，到时候以书面的形式发回给大家，怎么样？”

“我们是电视台，不是纸媒，这……”胸前挂着《津山电视台》工牌的男记者为难地说。

李天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还不好办么，你可以采访我们老师嘛，老师最了解学生，也可以侧面描写别人眼中的戚知初。这样吧，我马上把3班班主任叫来，他最了解自己学生。怎么样？”

说着李天德拿出诺基亚拨了个电话。

不多时，3班班主任匆忙赶来，电视台的人还没开始提问，班主任就口若悬河聊起来。

最后这场采访以宣扬津山一中的育人方式结束。

周一国旗下讲话，李天德在大篇幅的老生常谈后，公开表扬戚知初，不仅如此，连带着把当时一起在巫嵋山兼职的水远杉也一起表扬了。

“高三时间紧迫，大家都该收心了。我知道许多同学心思不在学习上，但高考就是你们的人生分水岭，是你们把握自己人生的机会。值得欣慰的是，最近有部分同学也成熟了，比如19班的水远杉同学这一点做得不错，已经连续一个月没迟到早退了。”

这时，水远杉站在19班的队列里，两手放在嘴边，朝主席台大喊：“戚知初教得好！”

台下窸窸窣窣响起议论的声音，李天德对着话筒咳了几声，正色道：“19班注意纪律。”

水远杉又喊道：“好的。老师。”

李天德瞪了他一眼，又语重心长对着话筒：“你们看水远杉就是个典型，有了戚知初同学的帮扶，成绩和品行都变好了。各位同学，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师希望大家都能成为一个正直勇敢善良的人。”

主席台上还在滔滔不绝地进行思想品德教育，台下又响起细碎的讨论。

戚知初站在班级队末，能听到隔壁和后面几个班级的议论。

“戚知初不是前段时间还作弊吗？”

“那人真的是他救的吗？会不会就是他把人推下山的啊？”

“前两天我还看到戚知初被喊到办公室了，一大群人围着。”

“我知道我知道，那天他还慌慌张张跑回教室了。”一人小声附和着，“不会是来上门要说法的吧？”

“谁知道呢。她妈不是在牢里吗？从小没人管，指不定有多少坏心思。”

“李主任也是有病，还让我们向他学习。学什么？学杀人啊？”说到杀人的时候，这人故意作了一个打寒颤的动作。

讨论越来越激烈，站在队末的一个女生也加入话题：“也不能这么说吧？他成绩的确好，平常也没惹过什么事情。作弊那次怎么看都是秦威的问题吧？”

“怎么？你和他是朋友？”有人不屑地问。

女生摇头。

“那不得了。你又不了解他。”

“可你们也不了解他啊，都是猜想，我觉得这样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女生涨红着脸说着。

有个男人突然语气变了调，用一种带有凝视的眼神看着女生：“这么为他说话，怕不是早就看上他了吧？”

“你说什么呢？”女生脸鼓得像气球，盯着男生。

那男生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带着打量意味。

女生被她这么看着，极度不自在，眼眶红透，却始终不想示弱。

一珠泪在眼里打转，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是不落下来。

男生和周围同伴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调戏的笑声。

戚知初站在离他们只有两米不到的位置，全程都听见了。

他本想过去解释几句，可转念一想，自己如果去了，说不定那个女生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站在他前排的纪月突然转过身，带动周围的风。

纪月绕到那个男生旁边，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扇出一记闪亮耳光。

男生下意识捂脸，还没反应过来，纪月又疾步绕回3班的队列。

等男生缓过劲来，主席台上正好宣布“散会”。

男生冲到3班队列里作势要打纪月时，悬在空中的双手被戚知初一把拦住。

纪月轻哼一声，拉下戚知初阻拦的手，再把那个男生的手拖到自己脸颊旁，说：“打吧。”

男生被纪月这招弄得迷糊了，周遭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目前这样式摆明了是男生在欺负人。

“不打了？”纪月挑衅问道。

男生手悬在空中，放也不是，打也不是。

“怎么欺负人呢？”

“啧，男的打女的，老师呢？”

男生听着周围的指指点点，心里更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挨了一巴掌，怎么这局面却反倒是自己落于下风。

这时水远杉也从人群里挤过来，扬着调子说：“李主任，出事了，咱班三好学生被打了。”

许玮和几个班委都盯着他，心道你还真是能扯，都成咱班了。

男生这时才急忙收手，想要走。

水远杉给许玮递了个眼色，许玮立马喊着：“等等，欺负我们班同学说走就走啊。”

男生不服气地吼着：“她先打我的。”

水远杉朝周围的人问：“你们看见了吗？是纪月打他还是他打纪月？”

最里面围的都是3班同学，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一个男生冲过来打纪月，现在个个都义愤填膺说：“他打纪月。”

水远杉把手搭在那男生的肩膀上，学着李天德的口吻：“老师希望你们做一个正直的人。打人是不对的，快道歉。”

“凭什么是我道歉？”男生甩开水远杉。

围着他的人群靠得更近了，一副不道歉不罢休的模样。

李天德拿着话筒在台上喊不要聚集，根本无人理会。

男生被架在火上，挂不住脸，嘟喃着说：“对不起。”

“什么？你们听清了吗？”水远杉问。

周围附和着：“没有。”

这时男生又逐字逐句咬着牙说：“对——不——”

话音未落，纪月突然说：“等等。”

她从人群里拉过刚才那个女生，握住女生的肩膀，朝男生说：“向她道歉。”

女生低着头，手指交替来回拨动。

男生憋嘴，不太服气地说：“对，不，起。”

李天德这时一边喊着“散了”、“散了”一边往这里走。

“怎么回事？”李天德质问道。

水远杉一把揽过那个男生，说：“李老师，这不是把您刚才台上的精神融会贯通，付诸实践嘛。咱们在向3班的同学学习优秀品质，对吧？”

说着他用肩膀撞了下那个男生，男生不想再惹麻烦，只好点头。

李天德不太信，转头问戚知初：“是这样？”

戚知初抬眼看了看纪月，撞上了她的警告神色。

“嗯，一些小误会，已经解决了。”

李天德将信将疑，把手搭在戚知初背上，来回拍了几下：“你们真是，不经夸。快点回去上课。”

“好的，李老师。”戚知初乖巧地应着，立马拖着水远杉往教学楼走。

戚知初一直很尊敬李天德，他考上津山一中后，是李天德主动帮他申请减免学费。

学校有什么贫困生政策，也会首先想到他。

他发现李天德有个习惯，和他讲话时总喜欢时不时把手往他身上搭。

戚知初本就不喜欢和人有过多肢体接触，所以每次都只能忍着这种不适感尽快结束对话。

他拉着水远杉跑出很远后，才觉得自己甩掉了那种不适。

“所以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水远杉问。

戚知初眉头扬起，问：“你不知道发生什么就掺和进来？”

“我怕纪月欺负你啊。”

“我觉得你对纪月有偏见。”

戚知初发现从巫嵋山回来后，水远杉跟在他周围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

用许玮的话来说：“要不是我知道，都以为水远杉是咱们班的了。干脆给3班编外人员安个座位算了。”

编外人员水远杉有些不满地回：“偏见是一个人的主观看法，可她欺负你是客观事实。”

戚知初眸里闪了下，没想到水远杉这会儿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水远杉碰了下他的肩膀，说：“怎么了？”

“没，就觉得……你语文变好了。”

“李天德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就变好了。”水远杉嬉皮笑脸地回。

戚知初伸出食指在鼻头挠了挠，有些尴尬地说：“我语文比英语还差。”

“你这次月考语文多少分？”

“121。”

“……”

这是差？？121分是差？？

“你呢？多少分？”戚知初说。

水远杉想到被自己扔进课桌的试卷，红笔勾勒出的两位阿拉伯数字，实在不想和这种学霸说话了。

“没多少。你英语呢？”

“125。”

水远杉扬着调子“哦”了一声，心情有些好，说：“嗯，那是有点差。”

戚知初问：“你多少？”

“147。作文扣了3分。”得意洋洋的语气都快冲破天灵盖了。

“挺厉害。”

戚知初是发自心底夸奖，从小到大语文和英语都是他的短板。

到了津山一中他才知道，原来很多人从幼儿园就开始接触英语了，他在初一时才第一次上英语课。

在此之前，只是听戚知楠在房间里背过单词而已。

“戚知初，以后我帮你补英语吧。”

“嗯？”

“抵早餐费，怎么样？”

说着水远杉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把欠条塞到戚知初的手里，在尖锐的上课铃中拉长声音说：“明天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章开始回到校园时间线。

预计十几章左右，会把戚知楠的死因，两人破镜的原因完成，然后再回到现在时间线。

终于可以轻松几章了。

这次的校园时间线主要是戚知初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