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液,吃了粥,再加上吕思柠不停地拿巧克力递给她,下午的时候,林降已经觉得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手脚还有些凉意。
课间,她拿起保温杯打算去接水,刚转身,杯子便瞬间被身后的人抽了去。
“干嘛去?”
“我去接水。”林降坦然,反而对他突然的动作有些不解。
姜辞指尖攥着她的保温杯,又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他自己的那个:“你坐着,我去给你接。”
“不用,我已经好了,可以……”
“行了,”林降话说一半被姜辞打断,他神色带着几分痞气,“不用不好意思,我之前生病的时候你不是也帮我接过?礼尚往来嘛,我这人很公平的。”
林降其实想说她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而且之前帮他接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也没想让他还。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年高大的身影已经行至教室门口,她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林降重新坐回座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姜辞这么一个讲究“礼尚往来”的人,连之前她帮他接水的事情都记得清楚。那么,他之前帮了她那么多次,如果他都要求礼尚往来的话……
林降有些担心,她是否能应付的来。
没一会儿,姜辞便端着两杯热水回来了,一杯递给她,一杯放在他的桌上。
放在他桌上的那杯,明显还是之前林降拿给他的那只保温杯。
粉红色,大大的蝴蝶结。
林降眼睫垂着,从他手中接过水杯,按下按钮,小心倒出一杯。送到嘴边,晾了一段时间才开始小口喝。
她心里有事儿,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喝水都是神色恹恹的。
况且,她思考的时候还有个小习惯,秀气的眉心总会不自觉蹙起,这会儿即是如此。
“想什么呢?”姜辞开口。
林降回神,她刚才其实一直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不显刻意地和他提起这事儿。
本来以为已经差不多了,这会儿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才惊觉好像还是不行。
“你觉得这个保温杯,用得怎么样?”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这是什么烂俗的开场白,就好似大街上想找美女要微信的普信男一样,表明自己的目的之前总要自以为是地先扯几句毫不相关的废话。
慌乱,又毫无章法。
好在姜辞这会儿还算配合,语气懒散,总归也是没有让话题落地:“还不错。”
林降轻舒一口气,在心底默默给自己鼓劲。既然早晚都得说,那么提早告知对方,总比晚的好。好歹他也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林降开口:“姜辞,我发现你好像对‘礼尚往来’这件事还在乎的。”
姜辞挑眉,他此时虽也坐在凳子上,可身高依旧比林降高出许多。一双黑眸盯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那表情却又将一切都表达得淋漓尽致。
怎么,你有意见?
这是林降从他轻扯的嘴角中,读出来的最直白的信息。
她有些紧张,指尖捻了捻衣角:“既然你这么在乎这个,那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提前和你说一下比较好。”
“你说。”姜辞抱臂,身体微微往后斜靠,神色惫懒,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林降舔了舔唇角,接着道:“你之前帮过我好几次,许浩那次,再加上今天这次,我觉得……类似这种类型的帮助,我应该没有什么等值的帮助可以交换。所以,就想提前告诉你一声,针对这两件事情的礼尚往来,或许……你的期望可以不要放那么高。”
她说完,抬眸去看姜辞的表情,见他依旧还是刚才那副懒散的样子,唇角扯着笑。
她也不知,他这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林降有些心慌,姜辞的视线太过直白,不由得就让她开始反思。
试想一下,如果她帮助了别人,别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回报,而是立马找补,直接挑明可能没有等同的帮助能够提供给她。
那么,在她看来,多少也都会觉得对方有点不想承担责任的意思。
她怕姜辞也有这种想法,连忙找补:“不过我也不是说完全不会‘礼尚往来’,只是我确实能力有限,你如果想让我也帮你打一架的话,那我应该是做不到的。”
姜辞忽地就笑了,笑声轻快,连着胸腔也跟着震动几分:“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让你去帮我打一架。再说了,就算我有这想法,也得考虑你这身板不是?我没那么残暴。”
林降稍稍有些放心了,他相信姜辞也不是那种人。只要不是刻意难为人的,其他她能做的,都还是会尽力去做。
正想着要不要趁热打铁,问下他的标准是什么,忽地又听到他开口:“林降,你这记忆力也不怎么样嘛。”
闻言,林降脑中的那根弦瞬间再次紧绷,是她忘记了什么吗?她明明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是我漏掉了什么吗?”
姜辞并不正面回答她:“你再好好想想。”
林降闻言,竟真开始一件一件事情地捋,从他们认识到现在,除了之前的补习那件事,她已经感谢过他了。其他的,她还真想不起来。
林降摇摇头,长睫眨了眨。因为生病,脸颊比平日里略显几分红润,嘴唇也是。
姜辞喉结滚了滚,轻咳了下:“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就这些了。”
其实,他哪里记得到底有什么事情,也根本就没想过要什么“礼尚往来”。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都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他巴不得她一直欠着他。
“那你想好需要我怎么还了吗?”
姜辞皱眉,“还”这个字,他不喜欢。语气却故意拖腔拿调:“这可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好好想想。”
“那你想,等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林降转身,姜辞看着她白皙的脖颈,忽地就想这么伸手上去碰一碰。
她还真是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样一张清冷疏离的脸庞,怎么就生了一副这么乖的性子。
乖得他,忍不住就想欺负,却更想保护。
下午放学后,姜辞坚持要送她回家。
林降拒绝,她是真觉得没必要,而且,太麻烦他了。
可吕思柠却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林降刚恢复,要是一不小心在路上再次晕倒的话,可怎么办。
“岁岁,你就让姜辞送吧,如果你不同意他送你的话,那就只能我送你了。”
林降有些无奈,觉得他们有些过于担心了,刚想反驳,姜辞却直接拎了她的书包就往门外走。
林降连忙跟上,遥遥和吕思柠挥手告别。
两人走远了些,姜辞才垂眸,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这次的事情,不算在‘礼尚往来’上,算我免费赠送的。”
林降:“……”
公交车上人很多,林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档,朝姜辞招手。
姜辞走过去,单肩斜挎着她的书包,两只手稍作维护之势,将她和身旁的喧闹隔绝开来。
车上很吵,又经常有人来回上下车,两人虽隔得近,却也没怎么说话。
林降望着窗外,姜辞盯着她白皙的后颈,一路安静。
下了车,林降想从他手中接过书包,姜辞却不让。
林降一抬头,对上他略显不自然的眼神,她想,姜辞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说。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姜辞不答,可也没否认。
林降确认了。
此时她们恰巧站在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推搡间多少有些不方便。
林降抬手,朝姜辞指了下旁边的小花坛:“那去那儿说?”
姜辞点头,踩着她走过的步子,脑袋有些恍惚。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说这种话,总感觉别别扭扭的,不像个爷们儿。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青白烟雾在指尖升腾,却没抽。
两人在花坛边停下,林降转身,姜辞便蓦地将烟蒂捻灭。他似乎在酝酿,林降就那样安静等着。
今晚的月色很淡,雾蒙蒙的一层落在地上也不大真切。林降抬头去看,果然树梢处只能看见弯弯的一个小尾巴,微微晃荡着,下一秒好似就会被掩入云层。
“林降。”姜辞忽地叫她。
“嗯?”
“我知道你以前可能遇到过不太好的事情,上回倪郁浓那次,还有这次,我大概能看出来……”
话说到一半,姜辞忽地停顿了,林降的一个心也就随着他这停顿被提到了嗓子眼。
她压根没想到他会和她说这事儿。
这些事儿,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尤其是之前倪郁浓的那些事情,她不知道姜辞是怎么知道的,又猜到了多少。
此刻她有一种心事被人猜中的窘迫感,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生气,反而是担心。
担心她这些秘密,如果摊开来放在阳光下,那么,发现她这个秘密的人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如以前一样对待她呢?
姜辞轻咳了下,接着说:“我想说的是,不管怎么样,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不会再对你造成影响了,所以,你不必再有什么阴影。况且,在这些事情里,你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过错,自然也不必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很好,以后也值得拥有更好的。”
短短的几句话,是他想了一整天才思考出来的。他本就不是什么善于煽情之人,突然说出这么一大堆,属实觉得别扭至极。
说完,也不看林降的反应,快速收起了刚才的情绪,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痞气:“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回家了。”
接着,将肩上挎着的书包取下来递给林降,又大力推着她回去。
林降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脚上的步子也有些迟缓。
所以,姜辞这是在专门告诉她,不必再纠结过去,不要再被过往影响?
和她这么敞开心扉地谈论这些事情的,他是第一个。
以往的她没有朋友,林从江自然也不会心细到注意这些事情。
所以,她一直都是默默忍受,再慢慢消化。
就像一个人埋头在迷雾中前行了许久,突然有人告诉你,别担心,周围的这些纷纷扰扰和你没有关系,而且迷雾也终将散去。
好似灯塔。
林降顿觉喉咙有些干涩,她想说些什么,却似乎被迎面吹来的风掩住了口鼻,只剩眼角的湿意和轻轻应承下来的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