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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厦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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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昔日春风得意之时,一日可看尽长安花色,如今落难逃命,郑泠才觉得长安如此之大。

马车走了有大半日,急急切切,可他们却仍旧还未出城。

两个小孩儿已经停下了哭闹,但显然是吓坏了,哆哆嗦嗦各自依偎在他们的娘亲怀中,睁着无神的大眼,无精打采,不言不语。

王氏和卢氏也没好到哪去,花容失色地靠在马车车壁上,紧紧搂着儿女,仿若失了魂一样,极力强撑着才不至于失态。

郑泠被金钏和女萝一左一右围着,她双手抱着那个盛放着黏回来的瓷像的木盒,下巴枕在上面,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乱糟糟的。

挥之不去的尽是方才震天响的轰炸,和崔夫人站在国公府大门前,那抹决然的眼神。

回想那些,她猜测崔夫人虽然说得是她后一步就来,但想必其实是另有打算。

无需深思,就能想到,在国破家亡之际,能做的唯有两件事:一是弃城而逃,留得青山在;二是,与国同在,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很显然,崔夫人为她们选择了第一种,她自己则选择了第二种。

一如驻守在河南道的崔家父子,战至最后一刻。

思及此,郑泠不免为崔夫人的举措感到悲壮入肺腑,不禁泪流满面。

见到她无声流泪,金钏女萝以为她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怕成这样,默默为她擦了眼泪,寻了话题,转移她的惊惧,安慰道:“再走一段路,就能到南门了。为今之计,您只有先保重好自己,才是紧要之事。”

王氏听了她们的动静,也出声劝道:“是呢,弟妹莫怕,嫂嫂们都陪着你一起共渡难关。”

卢氏也投来目光,坚定道:“还有我,我们妯娌三人,无论如何都能其力断金。”

郑泠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默然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放心,我也不会拖后腿的。”

她看了看王氏和卢氏,没直接说出自己因何而哭,以免让这满车之内的人,都跟着难受。

又或许,其实王氏和卢氏,也是这样想的。她们在崔家多年,更明白崔夫人的品性,早已在她不肯上车随她们一道离开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做法,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心中堵得慌,哭过一场,反而疏通了一些积压的坏情绪。

郑泠脑中微微清明了一些,事发突然,她被崔夫人安排了与两个嫂嫂侄儿一同逃命,也不知母家郑家是个怎样的情形。

大伯母和大伯父,怎么样了?

皇宫的姑母,又怎么样了?

他们是如自己一样,想办法保命出逃了,还是如崔夫人一样,顽固坚守?

以及,北上关内道,戍守长安道北面屏障,与另一支叛军交锋的阿兄,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

是生还是死?

郑泠抱紧了木盒,心中祈祷:保佑关内道,固若金汤;保佑阿兄,平安无事。

如此,她和他们,和朝廷,都还有一线希望。

毕竟,南面的州牧们,也未必全都可信。

自从十年之前,凉州兵变,节度使勾结突厥攻打长安之后,朝廷为了防止各路节度使壮大藩镇,拥兵自重,就颁发了一道旨意,要天下节度使卸任,交出兵权,由陇西李氏的宗亲,接任天下九州,撤节度使一职,设州牧司理地方军政。

可惜这道旨意执行的并不容易,那之后,帝国的土地上陆续出了几起暴动,就此开启了长达五年之久的藩镇叛乱。

不肯交出兵权的节度使,陆续被帝国府卫清剿。

也是这五年之间,其余尚在观望的节度使,见到那些血流成河,伏尸百万的前车之鉴,歇了心思,乖乖交出兵权,起码能够留得九族的命在。

大动干戈,损兵折将的一项政令,就此更换了皇家宗亲,亲自领兵九州。

唯独河北道是一个例外。

一来,这块疆域过于复杂,北接突厥和靺鞨,东邻大豫附属国新罗,在赵郡李氏多年来的经营之下,那三个部落对大豫服服帖帖。

二来,若强硬动武,收回赵郡李氏的兵权,只怕会落得个两败俱伤,让外敌渔翁得利的下场。

出于这些考量,朝廷才没有收回河北道的兵权。

以至于让河北道节度使李叡,越发生出一颗狼子野心。

郑泠垂眸,脑中细细回顾这些造成今日局面的大事节点,蓦然想起来,小时候,她躲在阿耶的书房玩耍,藏在柜子中,本想与他玩捉迷藏,听得在家休养的阿耶,与人在书房密谈。

彼时,郑随说过一句话:“公主在世时,曾言‘李叡其人,若不能为帝国所用,必将快刀杀之。’且看他对圣人颁布的新政,有何动静,若其心有异,尽快上奏圣人,无论如何,不惜任何代,都要收回河北道的兵权。”

他口中的公主,正是郑泠的母亲-安阳。

如今颠沛在马车之上,时隔多年,郑泠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她的母亲和父亲,早就对李叡有所防范,只是在那同一年,她的父亲旧伤复发,早早离世。

那件事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那时候她还太小,不懂这其中的凶险和利害,此刻细思,忽然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要么是当年的李叡一直蛰伏,藏得太深,装得太过高明,才叫人没能发现他的异心。

要么,是当年与父亲密谈的那个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将此事转告当时的圣人。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叫郑泠感到细思极恐。

若是前者,李叡能够韬光养晦十几年,按兵不动,深藏不露,足以说明他有多可怕。

若是后者,那个受命却并未转告圣上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何有意隐瞒此事,以至朝廷失了先对李叡下手的先机?才酿成如今的局势。

可惜那时候她怕被发现撞见父亲密谈,会让他不高兴,于是等他们走了之后她才出来的,是已并没有见到那个听了那则密事的人。

郑泠想得头昏脑涨,不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恰逢此时,迅猛奔袭的马车,忽然十分急促地停了下来,让车中众人惯性使然,向前倾倒,摔成一片。

郑泠撞在车壁之上,手中的木盒飞出门帘,被甩到了马车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揉了揉头,忙不迭想下去捡回来。

只是一掀开帘子,她就见到马车外面,环绕着披甲执锐的兵卫。约摸有二三十人,各个手执长柄陌刀,将他们这辆马车团团围住。

领头那人,冷面肃声音道:“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长安。”

他看了看马车上的徽识,冷酷道:“五姓七望的人尤甚。来人,送他们回崔家。”

郑泠的脸色骤白,一颗心凉到了谷底。

她看见他们身后,不过数尺的距离,就是那最后一座紧紧关闭的外城门。

然而叛军比他们更快一步,已经占领了此处。

她们就像瓮中之鳖,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

近在眼前的出路就此被斩断,一行人又被押送回了崔府。

再重回旧路,遍地都是狼藉。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大豫府卫的尸体,期中也夹杂着冀王部队的遗骸,空气中弥漫着巨大的血腥气息,一路流血漂橹,惨不忍睹。

几人被关进国公府,府中除了叛军,再无其余人。

崔夫人和崔府上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巨大的恐惧在众人心中滋生,她们紧紧挨在一起壮胆,互相搀扶,报团取暖,互相支撑。

王氏和卢氏神情高度紧张,一直捂着孩子的嘴,生怕他们一个不留神,控制不住哭了出来,会引得叛军的不耐,对他们暴力屠戮。

她们被集中在大厅,厅外四处卫兵林立,里里外外都是出奇的安静。

然越是这样,越发令人胆战心惊,精神紧绷。

她们不懂,不知这样慢刀子割肉一样困着她们,是个什么意思?

就这样艰难地熬了一夜过去,除了两个孩子,困得受不住睡着了;其余人,皆在这种风声鹤唳的环境下,努力撑着,不敢合眼,唯恐在梦中被身首异处,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期间,陆陆续续有长安之内的其余崔氏旁支,也被一家一家,一个一个关押了进来。

翌日,见到屋外亮起的天光,众人才略微松了口气,竟然活过了破城之后的第一夜。

这个讯号,让郑泠察觉到,她们也许暂时来说,是相对安全的。

倘若真要她们的命,昨日在城门口大可将她们赶尽杀绝,没必要大费周章押送她们回崔府。

这背后,也许是有人在保他们?

也有另一种可能,是李叡有所顾虑,才留他们一命。

若是前者,保他们的人会是谁?

若是后者,李叡到底是在顾及什么?是看在扎根百年,势力利益盘根错杂的氏族的份上,不能赶尽杀绝?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既然崔家暂且算得上无事,那么郑家呢?

她的大伯父和大伯母,是否也得到了相对安全的对待?

郑泠的想法还未得到证实,在当日,崔府就迎来了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宦官。

宦官带着新的圣旨,宣读了一则重大的消息:

冀王诛妖后,得京师重地,持传国玉玺,顺应天命,建新朝,定国号‘冀’,年号‘建业’。

大豫不降的旧臣,皆被收押下狱,权臣郑家首当其冲,郑氏合族男丁遭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听完这则消息,郑泠只觉眼前一黑,浑身像被抽走了力道,瞬间软倒在地。

幸而被金钏和女萝扶住,才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诛妖后’,‘持传国玉玺’,‘郑氏合族男丁遭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这些一个接一个,都昭示着大豫帝国已经彻底大厦倾塌,她最在意的亲人,要么失势已死,要么此时此刻,正在遭受着巨大的劫难。

郑泠心中极度不安,茫然无措,外加无限惊恐。

她的心境逐渐崩塌,只觉的到处都是废墟。

而她站在废墟之中,不断往下坠落,寻不到一丝光亮,被巨大的黑暗吞噬。

注意到她这点反应,逡巡在众人身上的中年宦官想起来一件事,遂开口问道:“咱家听闻,去年年底,有荥阳郑氏女嫁到了你们崔氏,是哪一个呀?”

不阴不阳的声音,如同菜市场买菜一样挑选,轻蔑地打量着此间的人们。

闻声,王氏和卢氏极为默契地挪了挪身子,企图挡住身后的郑泠。

她们不傻,那宦官刚念完宣判郑家的旨意,就在问嫁入崔家的郑氏女,铁定是不安好心的。

有人哆哆嗦嗦问:“敢问公公,问这个做什么?”

中年宦官冷哼一声:“做什么?自然是奉命督办,不放走一个郑氏的人,该流放就流放,该充教坊就充教坊,哪怕是外嫁之女,也休想就此逃之夭夭。”

他阴阳怪气地笑了一笑:“你们崔家虽然有人罩着,免于一死,但若敢包藏郑家人,咱家也是有权以连坐之罪,先斩后奏,格杀勿论的。”

威胁的话说到这里,就有不少崔家旁支的人纷纷侧目,朝着王氏与卢氏费力遮掩的背后方向看去,同时,不约而同朝后散开,犹如躲避瘟神一样,站得离那妯娌三人远远的。

这样的反应,虽未言说,但很明显。

宦官接收到这个大型的举报动作,挥了挥手,吩咐下去:“把人带出来,再请崔家族长出面,替崔家与此女和离,放归郑氏,送入教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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