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本该是绿柳如丝，烟雨迷蒙，桃花如火的。
要说苏杭等有气运的大城倒确实仍是如此，但是有些小城小镇一则没有风水庇护，二则不似那些名城古镇能人辈出可保平安，所以如现在一般枯骨焦血，鬼气森森也并不出人意料。
紫蔼大病未愈，走起来路还摇摇晃晃，没有精神，看上去命不久矣。配上这一地荒凉景色，不知道还以为他也是孤魂野鬼。
如今他们刚到城中，他就忙不迭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客栈荒芜，但好歹掌柜是个人，也就无法嫌弃别的，苍晗和息昀用法术将房间一收拾，倒也能住人了。
紫蔼这病好的慢，得不到休息还要舟车劳顿，令他苦不堪言：“师尊，为何我中的毒这么难解。”
息昀看向苍晗，苍晗道：“攻击你的是魔界六君之一，最擅毒的钩吻君。所用的蛊毒剧毒无比，你如今能站起来，已经是我和师尊用了最好药物的结果。”
息昀道：“若非你师兄懂些医术，你怕是已经不在人世。”
紫蔼也是后怕：“当真是没想到会对上魔界六君……”
“如今时局动荡，魔界六君天南海北无处不去。”息昀神色淡漠一本正经吓唬他，“钩吻君算得上是相对较弱的，若是遇见其他魔君，那才是真的危险。”
紫蔼脸色一变：“我听闻魔族六君主中，最强也最神秘的暄梧君或可与师尊一战，有通天之能。他最近会不会也来人间？”
息昀挑了挑眉，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正悠哉悠哉欺负人的暄梧君，心想：把你吓得瑟瑟发抖的魔君就在你眼前。
想不到苍晗不能止小儿夜啼，倒是能让仙人战战兢兢。
苍晗道：“哟，那暄梧君可真说不准，听闻他本性散漫，就爱凑热闹，如今三界这么折腾，他肯定不会错过。”
紫蔼：“……啊？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我和师尊是可以自保，但就怕混战之中，多少无法顾及你。”苍晗翘着二郎腿，磕着从楼下买来的瓜子，“暄梧君又为人神秘，没人知道他的名字长相，说不定啊，某天与你擦肩而过的，就是你所畏惧的暄梧君呢。”
息昀：“……”
他实在看不下去，便伸手点了点苍晗的手背：“莫要再吓唬他。”
然后仙君话锋一转：“不过眼下懈怠不得，稍后就一起去灭鬼。”
苍晗看了一眼息昀：你这欺负人的功夫比我狠多了。
息昀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你再自吹自擂下去，我怕我忍不住戳穿你。
苍晗对他眨了眨眼：“师尊说的对，鉴于师弟身体不好，你就——”
紫蔼眼巴巴看着他，心中燃起不用出门的希望。
苍晗道：“就给你少分配几处。”
紫蔼只觉得一言难尽，乖乖闭嘴。
苍晗把药甩给他：“按时吃药。”
紫蔼点点头，苍晗和息昀便起身先走了。
只是走到一半，苍晗又偷偷转回去，看着紫蔼只吃了一半的药，又藏了一些。
他回来同息昀笑道：“他既然不信我，为何还是用我的药？”
“一则你的药确实有效，二则大抵是他实在受不了苦楚。”息昀双手笼在袖中，腰背笔直向外走去，“剩下的药他必然是要找仙医瞧一瞧。”
“若是里面当真有毒，他便可以此做文章。”苍晗悠悠笑道，“只可惜我给他的都是真材实料的药，并无其他手脚，只不过药效一般罢了。”
“他呆不了几日了。”息昀向北边走去，“速战速决。”
他们将还活着的人救下，送到安全的地方，布下法阵，护他们周全，再去除妖。
息昀快速了结了最后一只厉鬼，他站在血泊之中，看着那一地的厉鬼魂魄归于天地，心里浮现了一个疑惑。
像是苗疆或是重逢那座城里的阴物五花八门，妖魔鬼怪品种齐全，但是这座小城全是鬼气，所见之处厉鬼从生，只偶尔掺杂几只小妖罢了。
息昀正微微出神，却忽然感觉脚下又腾升出一股鬼气，那鬼气很微弱，他皱起眉，向脚下看去。
石板之下，似乎还有一个密室，被机关阵法层层锁住，不为外人所察觉。
这法阵很是精密，若非这股鬼气，怕是息昀也不会这么快就发现它。
而那暴露的鬼气也不太对劲。
息昀冷眼：是新鬼的鬼气。
这鬼方才还是人，片刻之间断了气，便成了厉鬼。
只是这厉鬼尚未见血，又是新鬼，眼看着没什么危险。
息昀沉息并指，并没有直接打下去。地下阵法如此精细，他这么破了阵，万一打草惊蛇或是触动其他什么机关，反而徒增麻烦。
他垂眸敛气，气息游走，片刻后便找到了阵法的窍门，息昀手指一点，那阵法便无声无息开了。
仙君起身，敛袖而立，定准一个方向，一股剑气破风而去，当即将地上的石板砸出一个洞。息昀抬手，打斗后插在地上的长剑发出龙吟之声，飞到他手中，息昀持剑，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地下新鬼面前。
刚一进入地下，息昀就察觉不对。
整个地下室就是一个地牢，每一个铁栅栏后面都残留着不同的鬼气，一样望去，墙壁上的血渍已经成了黑色，累积了一层又一层，不知道在这里死了多少人。
少许没被血迹覆盖的墙面遍布爪痕，似乎是有人临死前痛苦地抓挠，竟将那厚厚的血迹也抓了下去。
能在石头上抓出这样的痕迹，人是做不到的。
唯有厉鬼可以。
息昀一样望去，在地牢尽头看见许多的刑具，这地牢不小，初步看过去，共有二十余个房间。
就在此时，地牢深处再次传来鬼气，息昀冷着神色向鬼气散发的方向走去，却看见两间挨着的牢笼里，一个男人正跪在铁栅栏前，而旁边的牢房里也跪坐着一个女人。
这两间牢房中间并没有砖石，而是用铁栅栏隔开，所以两边的人可以看见彼此。
跪着的男人手伸过间隔牢房的铁栅栏，紧紧握着隔壁牢房里的女人的手，女人低着头，身形羸弱，衣裙上尽是被利器隔开的口子，透过破碎的衣裳能看见女人身上伤痕累累。
“救救她——”男人感觉到有人来了，慌忙抬头，眼中留下血泪，“救救我娘子——”
息昀却没动，他收敛了冷漠的神色，安静地凝视着男人。
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息昀站在女子的身后，看见女子的背后破了一个大洞。
此处毫无生气，唯有一地死气和——一缕新鬼的鬼气。
“你和她都已经死了。”息昀垂眸看他，“只是她的魂魄已经归于地府，你尚在此地停留。”
新鬼怔怔片刻：“你是官府的人吗？来救我们的吗？”
息昀道：“我——”
就在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新鬼忽然偏了偏头，那脑袋差点掉下来：“咦？”
息昀见他神色不对，便住了口，只见新鬼忽然飘过来，靠近息昀，鼻子抽了抽，似乎在思考什么。
血腥气冲鼻，但是息昀没有后退，素有洁癖的仙君此刻眼神中却充斥着悲天悯人。
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新鬼呆立片刻，似乎有些混乱，息昀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新鬼道：“死了，都死了，他们……杀了。”
息昀见他有些神志不清，便道：“你是哪里人？我可以送你和你娘子落叶归根。”
就在此时，新鬼却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一般，狂叫道：“一样的！一样的！你也是！杀了你！”
息昀向后一撤，眼见新鬼身上煞气暴涨，向他扑来。
没想到眨眼之间就变相横生，息昀见他是新鬼，未曾沾染血气也未曾害人，并不打算直接灭掉，便一边躲闪，一边试图问出点信息：“什么一样？我和你的仇人有相似之处？”
新鬼却全然失去理智，只一味尖叫攻击：“都是你们，报仇！还我娘子命来！”
息昀又问了几次，发现新鬼已经没了回答能力，只会反复念叨那几句话。他在心里暗暗叹口气：忽逢大变，心性泯灭，化为厉鬼，已经没有正常交谈的能力了。
若是放他出去，他这般疯癫无状，必然会伤到百姓。但是他又没害过人，息昀也不想如对待那些杀人的厉鬼一样消灭他。
息昀心思一转，再次确定眼前的男鬼已经无法回转成正常鬼魂后，抬起手，轻轻一点那男鬼的额头，鬼便停在原处。
“我会超度你。”息昀道，“三魂七魄被涤静后去地府等待投胎吧。”
说罢水色光芒自他指尖散开，包裹住鬼魂周身，不同于往日凌厉的气息，此刻的汩汩而来的水声很是柔和，让人想起许多温暖的事物。
譬如春水，譬如夏风。
男鬼生硬转头，看向他娘子的尸身，眼睛流出血泪。
息昀见他痴情，心底一动，竟有些物伤其类，于是难得开口安慰一句：“你的娘子已经先去了地府，你还能见她一面。”
男鬼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眼神竟清明了瞬间，他看着息昀，艰难吐出两个字：“……姑……苏……”
息昀一抬眼，那男鬼却在说出那那句话就后又陷入癫狂，直到戾气尽消的刹那，他便消失了，也未能再多留下只言片语。
息昀皱起眉，站在暗无天地的地牢里，低声念道：“姑苏？”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不舒服睡了一天，迷迷糊糊忘记更新了，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