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乔连续失眠，回忆往事的同时，还考虑要不要辞职。

自从裴叙来之后，店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连任小圆这种跳脱的性格都会碍于摄像头，不敢在上班时间闲聊。

“听说二店的娟姐昨天扣了三百块钱。”

中午吃饭时，任小圆煞有其事地给陆青乔传递情报，感慨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都烧到平民头上。

陆青乔夹了颗水饺放碗里，“为什么啊，也迟到了？”

“说是上班时间看手机。”

任小圆像一头脱缰野马突然被拴进棚子，拘得浑身难受，食欲也减退，平时能吃二十几个饺子，今天才吃几个就胃里发堵。

“这位裴总是不是天天啥也不干，就盯着摄像头找茬啊？”

“大概吧。”

陆青乔刻意躲避关于他的话题，也突然没了胃口，见桌上还剩了不少，想招呼服务员打包。手刚扬起来，就被突然来的林跃按住，他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看着灰头土脸的。

“别打包，剩下的我来。”

任小圆回去交班，陆青乔把吃剩的饺子拉到一边，给他新点了两盘肉三鲜的，林跃饿得肚子咕咕叫，看她在那打包直咽口水。

“我又不挑，吃剩的就行。”

“行了吧，红姐要是知道你吃我们剩的，分分钟踹了你。”

林跃哼了一声，倒也没反驳，去拿了瓶可乐，先灌半瓶垫底。

“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经历了什么。”

他打了个嗝，长吁短叹地摇头，这位裴总一周前在远郊工业区租了个巨大的仓库，不分黑白的装修，他起早贪黑过去盯着，连带收拾卫生，累得腰椎间盘突出。

他自诩都市白领，而且轻微洁癖，这么多年都是西装皮鞋的行头，早就养出一身膘，还是头一回干体力活。

热乎的水饺端上来，林跃挥舞筷子，连酱油都不沾就开吃，脸塞得滚圆；陆青乔嫌弃地看着他的吃相，往旁边挪了挪。

“林主管，最近好招人吗？”

林跃皱眉，“现在是休息时间，别叫主管。”

他嘴里嚼着，手忙活倒酱油醋，边调边说：“这破地儿就没有好招人的时候，就算招到了也干不长。”

而且，眼看要过年了。

北方人对过年有执念，只要雪一落，万事都等过完年再说。

“干嘛，你有人啊？”

陆青乔摇头，有点不好说出口。

“有应聘店长的吗？”

林跃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没有，你咋了，听到什么传言了？”

不等她说话，他又补充：“别信啊，啥事没有。”

陆青乔：“我想辞职。”

噗～

一颗没来得及嚼的水饺从林跃嘴里喷射出来，吧唧一下落在陆青乔手边，她嫌弃死，一边骂他恶心，一边挪到旁边桌去坐。

林跃瞪大眼睛：“青乔，你什么情况？”

五年来，林跃是亲眼看到陆青乔从什么都不懂的店员，一步步做到店长，眼看机会来了，还没开始大展拳脚呢，她就要倒在黎明前。

真是让人…生气！

陆青乔也知道自己辞职的理由站不住脚，可裴叙明显对她积怨很深，以后时不时找茬扣她钱，再阴阳怪气几句，这活儿也干不顺当。

她就像被捕兽夹咬住的兔子，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逃跑。

“反正我提了啊，你快点招人。”

林跃闹心，筷子一摔，“青乔，是不是因为前几天扣钱的事啊？”

说完手伸进衣兜，掏出一沓红票子，分出一半递过去，“这钱哥补给你，以后再别提这事儿了行不？”

陆青乔盯着那一沓，少说也有一千块钱。

林跃见她愣住，直接把钱塞她手里，“就当哥求你，这阵别给我找堵，天天脚打后脑勺的，婚礼都没时间准备。”

“忙？”

“可不忙么，忙死了。”他叹气：“裴总更忙，前天飞回总部开会，今天下午的飞机回来，晚上还要开会，早说也得八九点能结束。”

一想起这茬，赶紧拿筷子继续吃，下午四点半的飞机，他得过去接；仓库那边的活还差点，寻思看看店里忙不忙，不忙的话拉个店员过去收尾。

今天周二，客流小，应该没问题。

陆青乔一听到他要回来，手里捏的钱开始发烫，本想再磨一磨林跃，但他现在看着很烦躁，说一句保准还回她十句。

算了，她把钱还给他，“饺子我请，你慢慢吃。”

林跃吃得差不多了，拿纸巾抹了下嘴，“完事，你得拨我个人用一下午。”

陆青乔大翻白眼。

“我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缺谁都不行。”

“那就你吧。”

他起身，摆起领导的谱：“活儿轻松，收拾完给我打电话，我开车把你送到家。”

***

到工业园已经下午三点，在城南最边上，紧挨着郊区，开车将近一个小时才到。林跃怕赶不及接机，急慌慌地把她放下就走了。

仓库很旷，顶棚是钢筋架，墙壁是新刷的乳胶漆，地板是大理石，上面全是杂乱的脚印，看着还挺壮观。

门口堆着不用的装修材料，木棍铁桶一大堆，装水泥的塑料袋堆在另一边，上面铺满了细灰。

陆青乔把灯打开，微信里林跃的长语音刚收到，她边听边去门口的角落拿工具。

林跃絮絮叨叨一大堆，事无巨细地叮嘱她，最后说今天必须干完，因为定的货架明天就到。

体力活对陆青乔来说不算苦差事，她把头发盘上，先清理那堆垃圾，用绳子捆好，一趟一趟地往垃圾桶送。

仓库上千平，她分成四个区域打扫，弄完里面的大半，她也饿透了。

手机手表全在包里，包在门口的地上。

她掏出手机，时间七点半，右上角电量红格，下面几个未读消息，她赶紧坐地上，依次点开。

【苏言】：几点回来？

【青乔】：今晚加大班，没时候，别等我。

回复完退出，点开店里的群聊。

【小圆】：@青乔，姐我下班了，在哪呢？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青乔】：不用，差不多干完了。

电量瞬间掉下去三格，还剩十二个，她怕等会儿没电，就先给林跃打电话，剩下这些活的话…她估摸，大概一个小时能干完。

告诉他八点半到这就行。

可是……电话没人接。

她继续打，结果手机电量掉到十格以下，进入紧急通话模式。

陆青乔没太在意，把手机丢进包里，反正他会来接，或早或晚罢了。

包里有中午吃剩的饺子，已经凉透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来的时候也没见有餐馆，也就不挑了，囫囵个塞嘴里对付一口。

待全都完工之后已经接近九点，林跃还没来。

电话依旧无人接听，连续打了两个之后，手机终于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陆青乔惯性乐观，不管怎样都不会觉得穷途末路。就算今晚降温，工业区貌似只有她这一个活人，她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塔城也是城市，再不济还有出租车。

直到走出大门，在阴森森的路口等车，傻等了十几分钟都没有车经过，她这才觉得不妙。

没接电话的林跃还在开会，时不时偷偷用文件挡住脸打哈欠，完全忘记陆青乔还在城郊这码事。

办公室在十六楼，灯火通明，会议室正在开会，前面坐着几个今天新派来的，都神情严肃地看着讲台上的男人。

裴叙穿着黑色西装，脸上略有疲态，头顶的白炽灯照在他脸上，隐隐看到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

“我刚才说这些，是从现在到春节的规划，以线上主销售，线下主售后，现在距离第一个购物节结束还剩一周左右，希望大家快速进入状态。”

这是所有人员到齐后的第一个会议，线上销售进行到尾声，门店的活动维持到十五号，售后的系统已经完善，明天开始实行。

裴叙捏了下鼻梁，把企划书放在讲台上，抬腕看了眼时间。

九点五十。

时间太晚了，原定的开会结束聚餐也直接取消，散会后直接去酒店休息。

这几天工作强度大，他将近三十个小时没合眼，跟他一起过来的员工也是开完总部大会就马不停蹄上飞机，都面色疲惫，眼下挂着黑眼圈。

林跃见会议终于结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提起精神过去开门；酒店是他定的，离办公室不远，开车十分八分的距离。

小跑着去按电梯，待所有人全都进去了他才最后一个上去，按下关门键。

然后转头，小心地看旁边的男人，语气卑微：“裴总，您今晚和大家一起吧，酒店条件还算不错。”

林跃问的时候其实不确定，他定了五个房间，算上裴总了。可刚才突然想到，前几天裴总到这就开始找仓库考察市场，他也被指使的晕头转向，就没顾上他在哪儿住这个茬。

人家大领导，初来乍到这小地方，虽然嘴上说不用管他的个人私事，但也可能在考验他会不会来事儿，结果他怪听话的，还真没管。

他本来也没想这么多，就刚才，开会之前，和新调来的一位领导在洗手间碰到了，客气地交流了几句，随口问他负责什么。

结果呢，人家说负责人事。

妈的，新来个负责人事的，那他算啥？

左右这一想，保不齐是他没眼色，加之这几天也看出来这边天高皇帝远，都没长骨头似的懒懒散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来个大换血。

他单方面认为裴总在心里给他pass掉了，说不定明天就会因为左脚先迈进办公室被开除。

他胡思乱想的，还想到陆青乔那天办的稀烂事儿，裴总好不容音答应出去走走，她可倒好，刚出门就出了岔头，不知道在那说了句什么屁话，把裴总气得转身就走。

真是…三个店全算上都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林跃满脑子都是怎么完美安排这几个领导的住处问题，连开车时都一脸凝重。

裴叙靠在后座，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困意席卷。塔城四季分明，空气是让他陌生的冷，车里两个同事低声交谈，声音像催眠曲似的灌进耳朵，他合上眼，十分钟的路竟也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是微凉的秋日清晨，女孩穿着校服，依然很巧的在门口和他偶遇，执着地递给他蓝色保温杯，说出的话却和每天不一样。

“裴叙，我家豆浆机罢工了，咱们以后改成喝牛奶了。”

其实豆浆也好，牛奶也罢，他都不喜欢喝。

最开始他不接她的保温杯，不说话，不对视，当她是透明的。可她却从不在意，要么在公交车上偷偷塞进他书包，要么在校门口塞到他腋下，拔腿就跑。

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十年，但那张脸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刻在心底的人，竟会在他没想到的地方，以完全陌生的模样闯入他的生活。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目光落在满是水珠的车窗上，只觉得物是人非。

就连那双让他魂牵梦绕的狐狸眼，也变成了双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