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那个角度分析,这都太像李呈会干的事了。
钱楠楠转身攥住王晏之的袖子,一句“我没关系”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小妖精,跟他在这搞宫斗呢。
就是搞错了人,跟王晏之哭什么,应该来他怀里哭。
“可能只是误会。”钱楠楠松开掩面的手,将巴掌印暴露在王晏之眼前:“大概是我说错什么造成了误会,我真的只是来和王总谈工作的,你们千万别因为我吵架。”
冷淡的目光抬起一些,问李呈:“你打的?”
李呈这才看向王晏之,他原本好好的,可让他这么一问,顿时觉得好委屈。
王晏之竟然为了一个金毛质问他?
“算了,你别为难他。”钱楠楠偏头,得意地扫过李呈,仿佛在说“你也不过如此”。
李呈磨磨臼齿,让这眼神一激,没忍住向前猛跨一大步。
不等对方反应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撂倒了跨上去,左右开弓两边脸各给了一耳光,咬着牙恶狠狠道:“再哭一个试试!”又倏地抬头看向王晏之,语气恶劣:“是我打的,你想怎么样!”
办公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阖上了,王晏之居高临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李薇上来的时候总裁办运转的还算有条不紊,秦秘书拿来冰块,刚到门边,李呈便气势汹汹地从里面出来。
看清她手上拿的什么,猛地将脚刹住,一把抓出几颗,塞进嘴里,咬得嘎嘣响。
秦秘书低头看一眼,问李呈:“还要吗?”
李呈半边脸冻麻了,身上的味道一点没散。李薇莫名其妙,以为他同王晏之吵架了,一时没敢说什么。
这样臭烘烘去见导演实在不太礼貌,可孙明章哪里都好,唯独介意演员爽约迟到,这个节骨眼顾不得那么多,李薇只能硬着头皮带他去。
一路上李呈都板着脸,眼睛有些红。
李薇递来纸巾,安慰道:“别哭了,眼睛肿了怎么见人。”
李呈斜过来:“谁说我哭了。”
“没哭红成这样?”
李呈拉下镜子照了照,纠正说:“这是气的。”
李薇哄着问:“怎么气成这样?”
李呈闻言气得更厉害,砰一下将镜子叩回去,嘴里念念有词,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总之不是好听的。
孙明章本人比照片更年轻,斯斯文文,戴了个银边眼镜,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搞文娱的,像搞学术的。
他们约在茶室,一个僻静独立的四方小院儿,小桥流水,雾气氤氲,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不管到了几岁,李呈始终品不懂茶,虽然喝不出什么滋味,但他知道怎么喝,还知道怎么煮。
李薇同孙明章寒暄时他就在边上煮茶,顺手烤了个茶饼,捣得咣咣响。都说做茶能平心静气,李呈板着脸,心说都是骗人的。
一旁的说话声忽然停了,李薇投来制止的目光。李呈捣得太专注,根本不看她。
一只手伸过来,隔着衣料握住李呈的手腕,镜片后的眼睛笑意盈盈:“这是把我的茶当成谁了?”
不等李呈回答,孙明章就将手收了回去,摇头说:“你手法瞧着还算专业,就是戾气重了点,这样做不出好茶。”
李呈抬起杵臼,一本正经:“你懂什么,这叫功夫茶。”
孙明章蓦地笑了:“胡说八道。”
“你快别乱动了。”李薇忍不住道:“这么贵的茶饼都让你糟蹋了。”
“没关系。”孙明章卷了袖子,露出一串紫檀珠,拿起擂钵看了一眼,中肯道:“虽然暴躁了点,但做得还算不错。”将捣碎的茶饼刮入茶碾,问李呈:“还来吗?”
李呈伸出手,孙明章却将手往回收了一下:“这套茶具是我花了大力气弄来的,你能温柔一点吗?”
“那我不来了。”李呈说:“你自己弄吧。”
李薇不着痕迹地掐了他一把,用眼神警告,让他小心说话。
“那好吧。”孙明章妥协:“只要别给我弄坏了就行。”
李呈这才接过来。
孙明章不再同李薇寒暄,正事说了一半,剩下的时间一直在看李呈煮茶。
偶尔插嘴问一句,李呈凭心情回答。
李薇几次想将话题拉回工作,没一次成功。
结束后,孙明章亲自送二人出去,停在门外,问李呈心情有没有好点。
李呈说:“我心情没有不好。”
孙明章笑笑,口齿间还留着余香,茶味浓郁。
茶室在长巷深处,李薇的车开出去,同一辆黑色商务车擦肩驶过。
瞥见车牌,张简猝然起身,身子侧着向后望去。
“张简的车。”李薇收回目光:“他也来了。”
“他没机会。”李呈闻闻身上的味,想他都臭成这样了,孙明章还能跟他坐一块煮茶,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果然不是一般人。
李薇开了车里的通风系统,睨看向李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反正你是没有机会了。”
李呈拿出手机,对王晏之不久前发来的微信视若无睹,打开游戏:“要赌吗?”
“什么?”
“要不要跟我打赌。”李呈看向她,眼里满是笃定:“他一定会用我。”
李薇气笑了:“你哪来的自信。”
“他喜欢我。”
李薇一顿,目光飞快扫向李呈。
“他喜欢我煮的茶。”
李薇拿眼睛剜他:“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李呈伸出五指,就着天光观察自己的手。发觉手背上有些明暗交杂的斑块,不留神发现不了。
除了刚来那几天,他极少观察自己。如果不是孙明章在他泡茶时一直盯着他的手,他恐怕还察觉不到。
瞧着像是冻疮留下的痕迹。
这不奇怪,后爸对他不好,挨揍都跟家常便饭似的,家务活想必也没少干。天冷长冻疮,天热长痱子。
他过去做皇帝,十指不沾阳春水,全身上下连个划痕都找不出来,王晏之在做摄政王前一直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全身上下除了脸没一块好地方,如今却颠倒了。
看一会儿,将手放下:“他一定会用我。”
“有自信是好事。”李薇随口说:“我很欣慰。”
“你不信?”李呈蹙眉。
“信。”
这么明显的敷衍李呈还是听得出来的:“不信算了。”
李呈没再说话,一句望着窗外,待车停稳立刻推门,不等李薇说话,咣一声将门关上。
李薇莫名:“抽什么风这是。”
天色渐晚,李呈就如同一个自夜色中发射出去的导弹,雄赳赳气昂昂,心里多委屈,步子迈得就有多大。
亏他还把他们当成自己人,到头来没一个相信他。
电梯里遇见一只没牵绳的狗,龇牙咧嘴冲着他。主人靠在边上,拿着手机戳戳点点,耳朵仿佛灌了水泥。
李呈沉着脸,摆出一副凶恶的嘴脸:“再叫宰了你!”
主人奇迹般复聪,突然又能听见了:“你有病吧!”
兜帽下的五官晦涩难辨,李呈向前一步,主人立刻弯腰,将同样凶神恶煞的狗抱进怀里。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李呈迈出去,愤愤想,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话果真不假,如今连个狗崽子都能冲他张牙舞爪了。
“狗仗人势的东西!”他脚下生风,冲到门前,忽又改口:“人仗狗势的东西!”
话音刚落,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骂我?”
李呈回头,见身后角落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头顶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分割出明暗相接的线,影子罩下来,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多年来形成的条件反射令李呈不自觉退了半步,遂又停住。
输人不输阵。
现在法治社会,姓王的就是想给金毛出气,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王晏之问:“怎么不接电话?”
李呈反问:“你是来教训我的吗?”
静了片刻,听他说道:“我是来哄你的。”
距离太近了,李呈必须昂着头才能看清眼前的人:“假惺惺。”
早干嘛去了。
大手罩在他头顶,揉两下,让李呈拿手拍开。王晏之非但不恼,反而发出一道短促的笑:“不讲理。”
“你说谁不讲理!”
王晏之低叹:“我不讲理。”
“你知道就好。”
“人你打了,也骂了,还不能消气?”
李呈瞪着他:“我就知道,你果然是来找我算账的!”
“你摸摸良心。”王晏之说:“我从头到尾有说过你一句吗?”
“你信一个金毛都不信我。”李呈昂着脑袋,那时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你还质问我,我好歹叫了你这么久的叔叔,你竟然为了一个金毛质问我!”
“没有不信你。”王晏之嗓音放轻:“那也不是质问。”
李呈不听,悲伤好像又死了次爹:“你还让他靠那么近说话,别以为我没听见。”
“你听见什么了?”
“他让你给他出气,让你教训我。”李呈抹了下眼睛,愤愤道:“我警告你,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不仅叫过你叔父,还正经叫了你老师,即便我现在不是皇帝了,你也不能同外人一块欺负我,这是以下犯上!”
李呈狠狠搓了下眼睛,瞪着双哭红的眼,后颈仰得酸痛也不肯将头低下。王晏之再次向前,将二人的距离拉到进无可进。
温热的指腹擦过皮肤,摩挲着被他搓红的眼,同李呈说:“你知道的,我不敢。”
嗓音轻缓,如同温泉水般从他的耳朵涌入,蔓延向四肢百骸。李呈顿了顷刻,抬起手臂,试图抹掉不断涌出的泪,还没碰到眼睛就让王晏之握住。
“别蹭,红了。”
李呈挣了一下,没挣动,感到有些丢脸:“我一般不这样。”忍不住替自己辩驳:“我不爱哭的。”
“我知道。”王晏之说:“陛下只会同我哭。”
“我那是,我那是因为……”李呈哽咽着,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
王晏之替他说:“因为我是自己人。”
李呈终于低头:“虽然你很讨厌,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本来是皇帝,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是,原本我也没想要指望你,是你说我可以指望你。你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一日为君终身为君。”王晏之将他揽向自己,回应道:“我说过的话不会不认,你永远是我的陛下。”
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李呈抵在他肩头,闷闷道:“那在办公室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
“你既然知道他撒谎,为什么不拆穿他。”
王晏之手臂微微收紧,不等李呈察觉便又放开。他没立刻回答,转身输入大门密码。
李呈哭不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密码?”不等王晏之开口,李呈就自顾自答了自己:“一定是陈朝那个狗腿子!”
开门将李呈牵进去,王晏之这才说:“陈助理听见该难过了。”
李呈不信:“他才不会难过。”
陈助理私下可没少挤兑他,阴阳怪气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不混粉圈简直可惜。
“他为你做了不少事。”打开屋里的灯,王晏之说:“很辛苦。”
李呈顿住,表情逐渐震惊:“他果然暗恋我?”
他就知道!
不然之前怎么走到哪都能碰见他,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说不定从总裁助理暂时调任去他工作室,都是陈助理自己向王晏之极力争取来的。
“他没有暗恋你。”王晏之捏着他的手腕,往身前带了一把:“你也不许。”
“不许什么?”
黑眸深不见底,倒着他的剪影和轮廓。方才的气焰瞬间消弭,李呈感到几分不自在。
小心翼翼,问王晏之喝不喝水,同时将手从他掌心抽离:“我去给你拿。”
刚走一步便惯性带回,好不容易抽出的手再次被攥牢,李呈气势不在,声音都不由轻了几分:“叔叔……”
“不许谈恋爱。”王晏之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和别人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