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中没有出现凤凰的眼睛，长戈缓缓闭上眼睛——她仍驱使着妙机的身体，妙机面目从容地闭上了眼睛，镜子中显现出他闭上双眸的样子。
“凤凰啊，你真的不想见见我吗……”
“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我该怎么样才能见到你。”
“我们做一笔交易吧。”
只妙机一人听见长戈的低喃，这低喃声像是上古的咒语一般，宛如飘渺的纱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雾，是遥远和杀戮，妙机心头微动，可等他再次想细细听这些声音——他已经没机会了。
五感顿时尽失，妙机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远离了这具躯壳，他高高地飘在空中，渐渐离这具身体远去，与此同时那方镜中映出一双黄金瞳，妙机看到长戈驱使着那具身体的脑袋向自己看来。
“妙机。”他看出她的口型。
妙机再次看向那方镜，镜子里仍是一双能够容纳万物的金色眼睛，它平静地如一汪仲秋的湖水，妙机的呼吸一滞，下一瞬息，他看那瞳中生出一股死寂的悲凉。
一束光从那方镜中投射出来，长戈抬起头，宛如沐浴圣光。
妙机朝那双眼睛伸出手，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妙机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如此急切和惶恐，他内心的绝望在无限漫延。
在金光之下，长戈不受限般纵身一跃，随着她跳进那镜子中的天地，时间的齿轮被再次拨动——
股股气浪以镜子为心，向四周涌去，它毫无敌意得穿过人的肉身，却猛地向妙机击打去，妙机胸口一阵生疼，整个人被掀翻向后飞去。
青平猛地向他飞去，生生用双手迎住他的后背，惯性让这虚弱的灵魂骤然动荡，青平大喊他的名字，妙机呼吸一滞，想回头却再没了力气，他缓缓阖上眼皮。
长戈宛若踏入虚无之境，四周皆是一片空白，她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可无论她怎么走，她都无法对这一方天地的任何做出判断。
“喂——”四周是她的回音，长戈瞧不见凤凰的样子，难免有些心急。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长戈站定，她握了握拳头。
正当她要再开口，她察觉自己肩头上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扭头去看——一片快要燃成灰烬的羽毛，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的眸中并无惊色，可当她抬头去看那燃烧的羽毛来自何处时，她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她乌黑的瞳中映出漫天的火光，金红色的火焰在她周身坠落。
空中燃烧的羽毛渐渐多起来，犹如流星雨划过空中，砰然坠落在地，长戈并没有躲，而是急促地呼吸，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这火能将她烧死，她只觉得这漫天地火雨将她的心淋了个湿透。
不觉是冷还是热，长戈伸出手接过一片片七彩羽毛，在她的视线落到羽毛上的一瞬间，羽毛上生出了一双她无比熟悉的眼睛，她惊地手一抖，羽毛飘然落地，可待她回神，无数双眼睛都在空中看着她。
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再轻轻落地，长戈被这种窒息的感觉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又问：“凤凰，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凤凰却旁若无人般继续折磨她，长戈顶着这具妙机的躯壳在凤凰的地盘跑起来，凤凰无时无刻都在注视着她的背影，抑或是她的正脸，甚至是每一个收缩又舒张的毛孔。
长戈渐渐察觉出凤凰的戏耍，片刻后，她陡然停住双腿，抬头向天空看去，她直接问它：“凤凰，你会看着我死吗？”
凤凰原以为她会问，“我是谁”，或者是“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凤凰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它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怔愣。
长戈看到那些眼睛纷纷陷入了沉思。
带火的羽毛还在向下坠落，这一次，长戈发现羽毛落在自己身上，自己的“肉身”也开始燃烧，她不由得紧皱眉头，妙机的身体犹如融化的皮偶，长戈亲眼看见无数个被火灼烧的黑洞在这具肉-体上不断扩张。
凤凰冷道：“你怎么敢用这具身体来见我的。”
凤凰不明所以的话让长戈十分迷茫，她有些生气地反驳道：“谁知道你脾气这么古怪，喂，这不是我的人形，你可不要烧坏了！”
狂傲的笑声一下将整个空间挤满，长戈有些愤怒地看着凤凰，火在她身上越烧越旺，她没有感觉到痛，只感觉到自己将以原形在凤凰面前现身。
地上落下一堆灰烬，灰烬中有一个灰不溜秋的小妖抖着脑袋爬了出来，凤凰仿佛很欣赏她这副模样，空中它无数的眸子轻眯起来，带着几分狡黠，它终于选择回答长戈的问题：“你的生死与我无关，是你要见我。”
长戈仰望它：“我会死在南明离火下。”
“嗯哼？”
“你会……看着我死。”
凤凰不答，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两人一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方镜中的场景再变——长戈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池塘，几条红鲤咬着池塘上飘着的荷花瓣，扭着身子渐渐消失在水深处。
长戈看不到凤凰的眼睛，以为凤凰消失了，她在荷叶间翻找起来，凤凰的性子难以捉摸，说不定是藏起来了，长戈向水深处探身，这池塘不大不小，长满了饱满的荷叶和绽放的荷花，能看出侍养这植株的人是极认真的。
水面映出长戈的身影，长戈并未在意，可下一秒她看到水里女子的身影一下子怔愣住了，她迟疑地用手指向水面摸去——这真的是她的脸么……
这与她幻化出的人形可不太一样，长戈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听见自己的砰砰的心跳，疑惑如一团薄薄的薄膜将她裹挟着拖向水面，这一次她看到自己的脸上有飞溅的血痕，她有些看不懂自己的表情。
心跳随之重重空跳，背后传来一阵破空声，长戈的头发几乎要竖起来，不知时间被分割成多少个细小的片段，在某一个片段，她发出一声吃痛的“呻-吟”声，她机械地低头——
有一把剑穿透了她的胸口，长戈感觉这种穿心之痛是如此真实，她不由自主地想跪倒在地，可她很想看一看，她身后到底是谁。
那不是凤凰的气息，她能感受到，她慢慢扭头，眼前红光一闪，血雾瞬间在她眼前爆开，无数细小的血滴粘在她的脸上，她只看到了那人的衣袖和染血握剑的手指。
紧接着，一股力量掐住了长戈的脖颈，她瞬间被那人按进了池塘，冰凉的池水一下将她浸透，窒息感如抹布紧紧裹着她的口鼻，长戈在水池里拼命地挣扎。
那只手始终牢牢掐着她的喉咙，长戈不想死在这方镜中的幻境里，她推搡着颈间的长指，凤凰低沉的嗓音也在此刻响起。
“这就是试探我的后果。”
长戈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她攥住那人的手腕，试图也将他拖入水。
这是一只男人的手，长戈能感觉到，凤凰也会像她一样用别人的躯壳么？凤凰都不愿意以真身相见，长戈在心底笑了笑，只慨叹自己的渺小。
凤凰用法力将长戈完全困于池下，在方镜中的幻境里，凤凰无法杀死她，因此它并不怕长戈会溺水而亡。
它开始和她谈判、交易。
“你想活，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想听就用力握紧我的手腕。”
长戈毫不犹豫地握紧它的手腕，凤凰让她在水底吸了一口气，长戈感觉胸前地压迫有所减轻。
凤凰的声音格外无情：“我要你杀了缪嵇。”
*
四周一片荒白，长戈狼狈地匍匐在地，她朝天空伸出手，颤抖着说：“他死了，那我呢……”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乞求着说：“我和他拥有血契。”
凤凰觉得很好笑，它在虚空中问她：“如果他和你只能活一个，你选择哪一个？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你们能战胜一切吧。”
长戈低下脑袋，凤凰静静地看着她。
“长戈，我给予你厚望。”凤凰的语调变得认真，“你必须要舍弃点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妙机于我算是没用的东西么。
长戈难以抉择，她再次向凤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和他只能留一个人。”
“是。”
“司煜要我死，你要妙机死。”长戈笑起来，咯咯咯地笑起来。
凤凰叹了口气，它很不解，非常不解。
长戈又说了几个“好”字，她的气息突然戛然而止，脖子一抻，凤凰见状不对，直接将其提起，它卡住长戈的嘴让她张开嘴，一丝血从长戈嘴角溢出。
幻境之中凤凰无法将她杀死，可这并不代表着长戈不能在凤凰面前自尽而亡。
凤凰直接给了她几个巴掌，长戈看不清它的脸，那是一片模糊。
“我真看不起你，知道么？”凤凰嘲讽道。
长戈睁开湿润的双眼：“你在意我对不对……”
“滚开！”凤凰一把将她甩开，“不争气的东西，你干脆和他一起死！”
随着凤凰挥去衣袖，幻境在慢慢消失，长戈看着它渐渐消散的背影，面上神色一变——
转眼间，她的眸中已换了另一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