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明拉着脸回到座位,往椅子上一杵,把口袋里的药往桌子上重重一丢,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
看着严修的笔尖一顿,他心里的恶趣味得到了微妙的满足。
但那停顿只是一瞬间的,严修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捏着笔继续做题。
有那么多作业需要写吗?
当一个学霸这么辛苦?
三十岁的严修已经念完博士了,他向来是博学智慧的的,打起官司来游刃有余,又长着一副聪明相,游弋明以为他就是智商极高那种人,随便学学习成绩都很好,竟不知道,年轻时的严修念书念得这么辛苦。
游弋明往椅背上一靠,盯着那截纤白的后颈,吊儿郎当地说:“严修,你到底是装呢还是什么?我刚刚在下面为了帮你跟邹凯他们打成什么样了,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严修有点反应了,他的笔尖又停了一瞬,那截纤白的脖子又微微后仰了一点。
这么沉默了几秒,游弋明都放弃了,他以为这就是严修给他的所有回应,又气又丧地低下头翻找口袋里的创口贴。
就在这时,严修转过身来,额前的刘海湿了,厚厚的像一顶贴着头皮的帽子,还是造型丑陋的那种。
游弋明手贱地想给他把头帘撩开,鉴于上次严修生气地走掉了,他只好压抑下自己的冲动,愣着看眼前的人,“怎么?”
严修没说话,又转过些身子,跟游弋明面对面,他低垂着眼,目光落在游弋明的手背上。
其实就是个小小的擦伤,游弋明都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被看得有点羞赧。
严修凑近了些,拿过游弋明手里的创可贴,手指微微触过他的手。游弋明很疑惑,汗珠都已经结在他的额头上了,可他的指尖还是很凉。
严修慢慢地撕开创可贴,游弋明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严修的皮肤真的很白,大概是学霸长期熬夜,眼睛下面泛起一点乌青,隔着眼镜仍能看清他的睫毛浓密如鸦羽,宽大的镜框框住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也如同选好角度般,恰好遮住他眼下那枚红痣。
严修把撕开的创口贴贴在他的手背上,冰凉的手指接触手背,那本就无关痛痒的小口子存在感愈发强烈起来。
酥酥麻麻的,就像他的心脏一样。
游弋明有些愣神,他咽了口唾沫,心里那些憋闷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不知道现在是些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严修——”
严修手里的动作完成了,这才抬头跟他对视,“不用为了帮我出头跟他们打架,没有意义,我也不需要。”
游弋明反驳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又听到严修说:“也不用争取每一个人的友谊,争取不到不是你的问题,有些人就是天生孤僻又古怪。”
他说完就转身回去继续做题,留下游弋明原地发愣。
他说的什么意思?
让自己不用管他?
他在班级里无关紧要,所以不用争取他的友谊?
没人想争取他的友谊,游弋明想争取自己的爱情。
其实他的老婆很凶,游弋明有时候甚至觉得严修会罚他跪榴莲,可是这样一比起来,还是那个经常向他提要求的严修可爱些。
他好想以前的严修啊!
这是哪个NPC占了严修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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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正是犯困的时候,游弋明又恢复了慵懒的大狗样,一蹶不振地趴在桌子上。
肖彷:“哥,昨天真是邹凯那帮人不讲武德,他们说了去后湖游泳结果又突然跑来打篮球。对不起啊。”
游弋明趴在桌子上,额头枕着手臂,“没生气。”
肖彷:“那你咋啦?”
“胖哥,转回去。”游弋明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肖彷别妨碍他顾影自怜。
教室里无比安静,偶尔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就尤为明显。
游弋明把新买的镜子放在桌上,对着看自己脸,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自己态度太恶劣了?
还是暗示得不够呢?
严修居然以为自己想跟他做朋友?而且他还拒绝了……
更有可能是这个年龄得严修还没有成长,不懂欣赏他。
思索许久,也搞不懂年轻的严修为什么这么爱生气,也搞不懂年轻的自己为什么这么点背。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都是严修那副奇丑的黑框眼镜,还有取下眼镜后偶然一瞥的小红痣。
这堂本来是数学课,葛三粒让班长维持纪律,大家在下面考试,他自己在办公室唠嗑。
这时飞般地奔过来,衬衫里都还是鼓胀的风,“何主任来查纪律,大家收敛点,别让我在办公室丢脸,邹凯,别偷吃零食了;游——严修,叫叫你后面那位。”
严修看了老葛一眼,又木着脸转过身去,拍拍后座同学的桌子。
游弋明一手按在镜子上,睡得正香。
严修勉为其难地拍拍他的手臂。
游弋明呼吸变了一刹那,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一副黑框眼镜,黑框眼镜后面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晰的眼睛,许是做数学题产热太多,严修的刘海被汗水濡湿,露出一点点眉头。
梦里梦外重合,俨然不知但今天是何年何月。
游弋明睡得很懵,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老婆,我错了。”
严修噎住,木着的脸竟然空白了几秒,好看的眼瞳放大。
顿时觉得回头也不是,继续待着也不是,他手用力,带着些怒气地拍游弋明的胳膊,满脸都写着,“你看清楚我是谁?”
伴随着“啪——”一声重击。
“嗷——”游弋明一声惨叫。
周围同学懵逼的眼光互相交接,一时都被这个情况整愣了;随即反应过来,整个教室爆发出“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声。
游弋明吃痛清醒,见严修拉着一张脸,耳尖还泛着红色,仔细一回顾,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东西。
他不管全班同学的哄笑声,只是觉得被严修打过的手臂泛着痒。
他平时还算随和,大家就当面七嘴八舌讨论他之前告白没有后文的事,都说他是被拒绝了,回来就垂头丧气的,想老婆想魔怔了。
“嘿,上课梦老婆。”老葛气得一拍教鞭 ,“别笑了,何主任就来了,我看谁想去操场锻炼?”
话音刚落,何主任就来了,身后左右各跟着一个体育班的学生,像是矮个雇主带着两个魁梧的保镖。每人抬着一盆水,狐假虎威地进了三班教室。
何主任拿的,还有金属——金属探测器?
整个班级的人警铃大作。
庆宜是禁止带手机到学校的,在高三年级查得最严,铁血秃头何主任这么多年不知到收缴了多少部手机。
但从前这种大型杀戮活动都是有迹可循的,今天怎么没有一点点风声啊?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带了手机的自己交出来,免得我翻包翻抽屉,大家都不体面。”何主任说着这话,课没有觉得自己有一点不体面,他从第一排开始,让学生拎着书包,举着金属探测仪从上面划过。
不一会儿就摸出个手机,他“嘿嘿”一笑,毫不留情地就扔进了水里。
那个被扔手机的女生马上要哭了。
“每个月我们学校的保留节目泡手机大赏,你们也从高一看到高三了,怎么也不会收敛一点。”接着又去搜下一个,金属探测仪“滴”的一声,绿灯亮起,“得,又抓到一个。”
他按顺序一排排地查下去。
肖彷一边紧张地小声碎碎念,“糟了糟了,我这才攒钱把老年机换下去了,这,还要通知家长,我完蛋了啊啊啊。”
说着把手机塞进了运动鞋里面,“妈的,这肯定是哪个小贱人告状了,日了狗!”
严修也心里打鼓,他是经常带手机的,何主任以前查手机的日期都是有规律的,今天怎么突然发难……
手机也是他自己买的不说,还要通知家长,他爸妈知道了,赵世崎也就知道了……
他真的很烦躁,只觉手臂上那一圈淤青都在隐隐作痛。
忽地,身后的人从墙壁那侧拍了拍他的手,隔着夏天的长袖,拍在他手腕的勒痕上,游弋明低声说:“严修,你放我这儿。”
严修有点懵,不知道他想干嘛。
游弋明催促:“快啊,老何要过来了!”
严修犹豫片刻,以为游弋明有什么好的藏的方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从桌子底下把手机递了过去。
何主任走到第一排,水里已经躺了快十部手机,“肖彷,站起来!”
肖彷闻声一抖,一部黑色的手机从他的鞋子里掉出来,滚了两圈。
何主任:“……”
他挺着浑圆的肚子,弯腰捡起手机,“你自己丢吧。”
什么叫杀人诛心?
肖彷一脸便秘的表情,把心爱的手机扔进了水里。
下一个轮到严修,是何老师心爱的徒弟。
他拿过严修的书包象征性地扫了扫,又看了眼严修的抽屉,转身走人了。
严修平时使用手机都很低调,没几个人知道他带了手机。
何主任来到转学生面前,转学生调皮一笑,露出个虎牙,“何老师,给!”
他双手递出手机,何主任瞥他一眼,把手机接过来,就听到游弋明笑嘻嘻地说:“老师,一万多呢,好心疼啊。”
何主任看了他一眼,转学生笑眯眯地,一点没有心疼的样子,那双含笑的单眼皮反而有种威胁的意味。
他从来没有泡过一万多的手机。
庆宜高中一般不会给孩子买这么贵的手机;有也不敢带到课堂上玩。
葛三粒也走过来说,“他才刚转过来,不知道规矩,不然让他带回去,以后别带来学校了,下不为例。”
何主任一脸为难,“给学生开这个先例算什么样子。”
但是也没下手。
“何主任,一视同仁啊!”
“就是!老何平时泡我们的手机一点也不手软啊。”
邹凯那帮人撺掇说。
游弋明一手抢过手机,丢尽水盆里,动作快得别人都没有看清。
菲薄的手机沉入水底。
围观的几人都沉默了。
何主任还沉静在自己刚刚毁了价值一万多块的劳动人民财产中,愣神领着两个小跟班和十几部湿淋淋的报废手机离开了。
“完蛋了!”肖彷“砰”的一声趴到桌上,大号一声,又转头去跟这场战役里面损失最严重的伤员交流,“哥,一定是邹凯那帮贱人,他们天天都带了手机,就今天不带!那群人一个都没遭,啊啊啊——你们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遭殃;游哥,去弄他不?”
他转过身去,见他游哥一点也不伤心,仿佛刚才丢了一万多块的不是他一样。
游哥双眼直视前方,一只手摸了摸腹部,脸上还带着些笑,“没必要。”
疯了。
游弋明戳戳前面人的腰,等人慢慢转过来,才敲了敲桌底,把带着体温的手机递过去。
严修眼神微微闪躲,“谢谢。”
游弋明:“不生气了吧?”
严修没说话,手伸到桌底,想去拿手机。
“诶,你知道我藏哪了吗?”
严修摇摇头。
“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裤带,宽松的白T上卷起一个角,露出黑色运动裤的裤绳。
严修:“……”
他想快点把手机拿回来,手都已经碰到手机了,又被游弋明一把抽回去。
游弋明捏紧手机不给他,“先放我这儿,我有个条件。”
严修想起男生刚刚毫无犹豫地丢自己手机的画面,思索片刻,还是点点头。
游弋明随便拿了个本子刷刷几笔,写完后推给他看:
今晚一起吃饭,我告诉你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