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记山货后厨。
秦槊看着叫住自己又沉默不语的人,敛眉催促道,
“有事?”
柳山低着头,左手无意识地紧捏着右手食指,声若蚊蚋,
“公子,我,我想跟您借,借二十两银子。”
“借钱?你应该先跟程管事说,由他报备确认后再走账房。”
秦槊拎起桌上的食盒,见他依然站在那里,提醒道,
“趁程管事还没有出门,快去吧。”
“公子找我?”
说曹操,曹操到,程一进门就见到他手中拎着食盒,
“邱婶天刚亮就回秦岭村,我正想着往楼上送早餐,没想到公子会亲自过来。”
秦槊只轻点了下头,便往外走,跟程一擦身而过时又叮嘱一句,
“程叔,梁记的人员管理跟秦府一样,有新人要及时教,不要乱了章法。”
“好的,公子。”
目送秦槊离开,程一才看向不知所措,还有些委屈模样的柳山,笑道,
“主家有他们的事要忙,一些锁事来找我就成,若是我也无法决定,自会上报。”
“是我不懂规矩,还请程管事多提点。”
程一盯着他看了片刻,走到一旁餐桌前坐下,收敛笑容认真道,
“咱们也没什么规矩,只是家大人多,没个章程容易混乱,主家花钱雇佣我们做事,总不能反给他们添麻烦。
例如公子给少君取餐端药,人家是夫夫,再小的事也是大事,咱们个人的事,再大也跟他们无关。
万不可觉得自己的事着急,就理所当然地找上主家,甚至觉得他们举手之劳,理应有所帮助……”
关于福顺酒楼如何营业,两人聊到半夜,梁佑本想多睡会儿,奈何楼下嘈杂,无法安眠。
平日里起床时间跟铺子营业同步,倒不觉得吵闹,偶尔睡个懒觉,方觉这里不宜居住。
梁佑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仍觉困倦,顶着散乱的头发又打起瞌睡。
“这边已经不用盯着,待县城的宅子修整好,便搬过去住。”
手中的梳子被抽走,头发被修长的手指拢起,一下下梳理。
“等不到那时候,酒楼初营业离不开人,回头让程叔预定一间客栈,我去县城看着。”
“你一人住客栈?!”
梁佑被拎着头发,还要点头,秦槊忙松了手上力道,“我不赞同。”
梁佑刚想争论,就被对方抬住下巴,只能顺势往后微仰着头,接着眼前飘过发带。
“你只需要说明怎么做,并不用亲力亲为,程叔他们的执行力和处理问题的能力很强,你得给他们发挥的空间。”
“哦?我一马当先,勤奋工作,还阻碍员工发挥了?”
梁佑嘴上怼着人,其实心里认可他这番说辞。
梁记山货铺能这么快脱手,并不是他亲自做了多少事,主要还是员工能够很好地执行他的想法。
尤其程一等人,他吩咐一件事,不需要多说,他们却能结合实际情况补全细节。
能跟着秦家人离京的家仆,忠心自不必说,肯定也经过精挑细选,毕竟养这么多人不容易。
秦槊顺了下束好的头发,示意他去桌边吃饭,并调侃道,
“可不,不光影响他们发挥,我这出神入化的束发技能,不也无处施展吗?”
“倒是我考虑不周,秦二公子乃我居家旅行必备之人,必须同进同出。”
虽是说笑的话,梁佑却神色认真,秦槊把一碗酒酿圆子放在他手边,轻声道,
“夫夫理当如此。”
他唇角微翘,眼神温柔,少了平时的促狭,梁佑被盯的心头一跳,竟忘了回怼。
有了目标,两人便开始制作实施方案。
一项项地讨论,然后记录下来,再细化修改,偶尔意见不同,也会争执一番。
梁记的人已经知道东家在县城买了酒楼,置了宅子,程一跟着送货的跑了一趟,带他们认好位置。
这些人送完货后,就去宅子里收拾清理,时间完全利用起来,人是一点都不闲着。
制定的菜单拿去给厨师,附上对配料口味的要求,和梁佑的一些见解,让他们先调制。
然后场地硬化,需要哪些设施,用到什么样的表演班子,等各项事务,全部交代给程一。
梁佑以为他会忙得人仰马翻,没想到人家不仅能井井有条地安排,收购山货的账目也一如既往地清晰。
“公子,衙门里来人通知,明天升堂审案,请相关证人同去,包括柳先生。”
柱子在门外报完,见两人同时出来,忙补充道,
“差爷已经走了,我请人进来喝杯茶,他们推说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入内。
我看到后面押着个人,竟然是当铺的徐算盘,会不会跟咱们的案子有关?”
梁佑看向秦槊,不用多说,两人同时想到那块玉佩。
“明日审案就会知晓,你跟柳先生提前说一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柱子应声出去,秦槊坐回案几旁,略一思忖道,
“明日去的时候带着那张当票,或许玉佩还能赎回来。”
翌日,秦槊带着柳文元,和抓人的证人,一同前往县城。
梁佑没有去,柳文元不在,程一跟去县城忙酒楼的事,今天又是希有山货竞拍的日子,得留个人控场。
没有开业典礼前的刻意准备,猎户每天有收入的情况下,不想冒险前往深山狩猎,梁佑也不想他们大肆捕杀。
所以稀有动物,尤其是活的,变得越发紧俏起来,不算开业那次,今天是第二次搞竞拍,成交价格不错。
下午,去县城说书的柳山都已回来,秦槊等人还没有踪影。
“公子,我能进来吗?”
梁佑正执棋发呆,听到声音抬头望去,为了通风,书房门没有关,柳山正局促地站在门外。
“进来吧?可是有事?”
柳山头次到二楼,下意识打量屋内环境,一眼瞄到右侧相通的卧房,赶紧移开视线。
“程管事刚教了我规矩,按说我有事应该先找他,但是,我,我太着急了……”
梁佑见他头都要垂到膝盖了,几句话硬是没有说清楚,
“站好了,有事直说。”
“公子,能不能再借我十两银子,我有急用,等不及程管事回来。”
他说得又快又急,再抬起头来,眼圈都红了。
“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前些天支的二十两也不够?”
梁佑有些好奇,柳山销假回来时,曾说他母亲的病已经好了,那就不是生病用钱。
他现在对周围人的消费水平有了些了解,普通人家,几天消耗二十多两,就不正常。
见他好似非常为难,只低着头不说话,梁佑没再多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人家的私事。
“我取十两给你,回头你找程管事说一下,并去账房那里挂账。”
见他连声道谢,梁佑示意他不必多礼,起身回卧房取钱。
“你怎么在这里?!”
“公子,我,我……”
门口响起秦槊冷冽的声音,梁佑听到动静,捏着一只空钱袋出来,
“秦槊,我的钱袋呢?”
“你怎么又光着脚到处跑!”
梁佑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脚,柳山目光还没移过去,便被挡住视线。
“你先出去!”
秦槊语气森冷,柳山忙不迭退到门外,梁佑不满地抬脚晃了下,懒得搭理他的问题,
“你是不是带了我的钱袋出去?”
秦槊把人拽到榻上坐下,从案几下面找到鞋袜,三两下给他套上。
“你的钱袋里有钱。”
“那你取十两出来,给柳山,他有急用。”
秦槊并没有掏钱,转身对门外的柳山道:“程管事和柳先生都在楼下,你去找他们支取,就说佑公子已经同意。”
“谢谢,谢谢公子!”
柳文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梁佑抱怨太热,不想穿鞋子的声音。
他知道书房和卧室相通后,就没敢乱看,梁佑去卧房取钱,他只盯着自己脚尖道谢,什么都没看到。
转过走廊拐角,他望向对面的房间,正跟关门的秦槊视线对上,隔着五六丈的距离,仍能感到对方眸中的冷意。
“说说案子结果如何?”
秦槊关上门转身,见他摸出扇子毫无形象地大力摇风,还冲着自己呼扇几下。
那模样完全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只能无奈轻笑,在他旁边坐下,接过扇子自己摇,
“案子结了,那晚意图放火的人就是柳先生的弟弟,柳文龙。
他在搜青牛峰时,和一个同伙跑掉,两人试图进城,便在城外偷了人家的符传。”
这些梁佑已经猜到了,他好奇的是另一个人,“当铺的掌柜跟他们有关系?”
“有关系,起因就是那块玉佩。”
梁佑努力回想当玉佩时的情景,徐算盘留下玉佩作为寿礼送给东家,以求调到县城做掌柜,看来没成啊。
“你想到了?那玉佩并不值百两,当铺的东家不仅没收,得知他看走眼还罚了月钱,自然对我们怀恨在心。”
“事情也巧,徐算盘爱赌,他去赌坊时正巧听到柳文龙和同伙聊到青牛锋,说他兄长若没被熊吃掉,肯定会挣钱护他。”
梁佑坐直身体,一掌拍在秦槊膝盖上,接话道,
“我们带回熊和伤员的事,镇上人都知道,他定是猜到了柳文龙身份,所以把他带回来报复我们!”
秦槊任由他的手按着自己膝头,凑近了些给他扇风,笑道,
“猜对了,他告诉柳文龙,柳文元是梁让的账房先生,哄骗他跟兄长要钱,逼柳文元监守自盗。
被柳文元拒绝后,见我们生意愈发红火,嫉恨之下便教唆柳文龙放火,最后结果你知道了。”
“那这些天柳文龙和他同伙,被他藏在镇上?难怪里长搜不到异常的人,窝藏流寇,教唆犯罪,肯定罚不轻。”
“怎么判不用我们操心。”
秦槊从怀里掏出玉佩,拿过梁佑越来越过分的手,放在他掌心。
“这玉佩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