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粥坐在寻常殿门槛上,将宋甜醋做的那灯看了几千遍也没看顺眼。
“还是叫他画了?”苏簌簌瞥了瞥他手里的灯。
白米粥撇撇嘴:“后悔了……哇,你确定你要穿成这样出去?”
苏簌簌一身大红,衣上以金丝刺绣,花纹繁复,头戴珠钗,挽了时下最受姑娘家欢迎的发髻。脸上抹了粉,皮肤状态看着比往日好上许多。
知道的知道她去逛庙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结婚。
苏簌簌道:“难得有功夫去玩,不得搞漂亮点儿。你就穿这个?”
白米粥没余钱买衣服,一直是几套风藤山弟子服换着穿,穿了大半年,他没穿腻,看的人都看腻了。
白米粥耸耸肩:“穷啊。”
“行吧行吧,走了。”苏簌簌指尖捏出一团火,点亮两个灯。
鹤云岭脚下有个小镇,在鹤云岭南面,叫山面镇。
凡是需要上鹤云岭的人,必定经过这个小镇,镇子的历史,几乎与鹤云岭一样悠久。
两人结伴来到镇上,街道上已有不少游人,皆是身着华服,手提灯笼。
放到人堆里看,苏簌簌反而不怎么显眼了。
苏簌簌跟白米粥咬耳朵:“元宵庙会是个找意中人的好时机,你也可以找找看。”
白米粥想说为什么她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要打扮得跟二十岁一样去欺骗小男孩,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道:“算了吧,我这么穷长得还丑,就算看上谁了,人姑娘也看不上我。”
苏簌簌将白米粥上下打量了一遍:“穷应该是真穷,不过不丑,也不算很好看就是了……哎,小米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白米粥躲过她八卦的目光:“没有。”
“那你今天就找找看,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说罢苏簌簌掩饰性地用灯笼指指前方一位少年:“你看他长得怎么样?”
“挺好。”
“好”字还没落地,苏簌簌已抛开他去找那少年搭讪了。
这人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白米粥实在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就为了陪她走下山那一段路?
看了一圈回来,苏簌簌与那傻小子还在攀谈,白米粥干脆找了个小地摊,点了碗面。
小地摊旁边有个猜灯谜的游戏,人挤人人推人,好几回都碰到了白米粥的桌子。
白米粥正欲发作,小地摊摊主赔着笑脸上前,给他移了位置,再碰再移,如此反复几次,把白米粥肚子里一股火都给压下去了。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已到隔壁说了好几回了,奈何那边人实在太多,说了也不管用。
摊主给白米粥端了一小碟花生,憨厚地笑着:“不好意思,今天人有点多,位置实在是不够。这花生我送你的,放面汤里一泡,可好吃了。”
白米粥按他说的把花生倒进面汤里,吃着确实不错。
见他吃了,摊主这才到一边去忙其他。
白米粥戳了戳面:“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他报复性地吃了一大口,再抬起头,一只红喙白鹤映入眼帘。
彼时他吃得脸鼓鼓的,嘴角还挂着面条,宋甜醋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件长得有点像芹菜的青衣被他换下来了,如今是一身白衣,衣上金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苏簌簌说的没错,确实是有意外之喜。
只是来得不是时候。
囫囵将面条吞了,白米粥道:“长老,你不是去吃饭了吗?怎么在这?”
宋甜醋坐到他对面,道:“老人家发起酒疯来,不用劲拦不住,用点劲又怕拦出个好歹来,太麻烦了,我就跑了。”
“那文长老怎么办?”
“不知道啊。”
白米粥瞳孔放大:“你就把他扔饭庄了?”
宋甜醋一脸认真:“现在应该不在饭庄了,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到处跑。”
白米粥急得舌头打结:“不是,长老,我们回去找吧,文长老都那么大年纪了,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
宋甜醋面色仍旧平静:“花有钱他们跟着他,不会出事。”
虚惊一场,白米粥拍拍胸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就放他一个人在那呢。不过师尊说花长老抓儿子去了,怎么会在你们那里?”
宋甜醋:“因为他儿子也在那里。”
所以花从风这是聚众闹事闹到长老眼皮子底下了,回去后又能看见他抄书了。
旁边几个灯谜宋甜醋听得迷迷糊糊,答案告诉他了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答案。
两人都没那个脑子能猜,更何况人声吵闹都把念题目的声音盖下去了,两人一致决定,远离这里。
这人也太多了,比他上辈子一辈子见到的人还多。白米粥心想。
许是看出白米粥不大喜欢拥挤的人群,宋甜醋一直走在他身后半步,走到拥挤的地方就抬手虚护着。
走出一段,这一块都是些裁缝铺子,相对而言要安静许多。
人少了空气都清新了,白米粥深呼吸一口气,心情颇佳。
两人就在这条道上慢慢行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转了个弯,一对男女差点跟他们撞上,白米粥侧过身,把他们让过去。
等那两人走远,白米粥道:“你看,我师尊。说是要带我来玩,结果一下山就去找纯情小少年了,就把我一个人丢在面摊子那里。”
宋甜醋关注点清奇:“那个男生长得好像慕闻卿啊。”
说到慕闻卿,白米粥笑容凝固:“我总觉得,慕闻卿和鹿长老那么幸苦的在外面抓人,而我们却在这里玩,挺没用的。明明黑衣人一开始找上的是我们不是吗?”
仿佛惊讶于他的想法,宋甜醋平静的眸光漾开一瞬:“可是,他们出去抓人不就是为了我们能无忧无虑的玩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
宋甜醋仍是平缓的语气:“你还小呢,做不到的事情有很多,有些事,等你有那个能力去做的时候再去做就好了。现在是你的成长时间,那就好好享受前辈的保护,等你也成为了前辈,再去保护别人。天生鬼工神力的人很少很少,即使是神仙,他们的力量也是一点点修炼出来的,而不是突然就拥有的。”
白米粥低头看地板:“可是我这辈子,好像就是这般庸庸碌碌的。”
宋甜醋浅笑着:“七百年来,我所过的日子没有哪一天是很精彩的。而且,身为长老,七百年无任何建树,你看我,也是碌碌无为。”
“你不一样。”
宋甜醋摸了摸他的头,道:“这才多久,你都长得比我高了呢。不要急,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这条街不长,很快走到尽头。
前方像是有什么活动,聚了一群人,两人从旁边绕过去。
迎面走来两个小姑娘,擦着白米粥的肩膀走过。
小姑娘本在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从白米粥身侧过去,话题突然变成白米粥手里的灯。
人声嘈杂,两个小姑娘在人群中,白米粥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便没有当回事。
“她们说我做的灯很难看。”宋甜醋道。
白米粥有意逗他:“本来就很难看啊。”
宋甜醋鼓着腮帮子,四下张望一番,指着前方一处道:“那里很多,去买一个漂亮点的好了。”
言毕几步走到小铺挂灯的架子旁,伸手拿了两个,远远地朝白米粥招手。
白米粥刚走到架子下,那摊主立刻上来招呼道:“二位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白米粥摆摆手道:“我们不买,不好意思。”
这些灯太过华丽,一看就知价格不菲,买一个白米粥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了。
听到他说不买,宋甜醋便把手里的两个灯挂回原处,回到白米粥身边。
他经过灯架时衣摆碰了一下,一个六角宫灯摇摇晃晃。
白米粥偶然发现,这个六角宫灯画的是一幅闲云野鹤,有一面画上那只鹤,与宋甜醋衣上那只一模一样。
见白米粥多看了它两眼,摊主便将那只六角宫灯取了下来,道:“公子你看看,这做工很好的。本来卖二百七十文,今天是元宵,有个射箭的游戏,五十文十支箭,射中七支这个灯笼就是你的了。”
白米粥心中一喜,射箭这种事,站在他旁边这位刚好是个高手。
撞撞宋甜醋的肩膀,对方给了他一个纵容的微笑。
交了五十文,摊主将他们领到街边一条红线处,给了弓箭,指着远处的靶子:“你们就站在这里,射中红心七箭就可以了。如果箭不够的话,可以再买,箭都是算在一起的,不用重算。”
红线离红心约十五步,对于宋甜醋而言并不算远。
弓是六石弓,白米粥试着拉了拉,弦没拉开多少,手上先留了道红痕。
见状,宋甜醋道:“我可能拉不动。”
白米粥心中疑惑:“怎么会?我看你平时拉的弓不止六石。”
闻言,宋甜醋召出长弓,递给白米粥。
白米粥很轻易地就拉开了:“这弓怎么?”
“特制的。”
“那也没事。”白米粥摆手道:“本来就是玩,我也不是特别喜欢那个灯。”
他只是喜欢灯上那幅图。
将弓还回去,白米粥先拿摊主给的弓射了一箭,连靶子都没挨到。
毕竟从没学过,偏得太离谱也不算什么。
又射出一箭,还是没有碰到靶子。
白米粥“啧”了一声。
这样下去再给他一天,别说中七箭,中三箭都难。
宋甜醋将扳指带好,从白米粥手里接过弓箭,一箭过去,正中红心。
他的力气并不足以将弦拉满,可白米粥一侧目,便可以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宋甜醋偏过头。
对上宋甜醋无感情的眸子,白米粥忽然觉得,那双眼里藏着浪,一遍又一遍拍打在他心尖的礁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