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知道吉姆和安妮会失踪了？”托马斯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不能是我为了掩盖错误而故意这么做的吗？没人说不能将错误现场伪装成凶杀现场啊？”

“没人说不可以，但脑子正常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除非他提前知道些什么。”福尔摩斯嗤笑出声：“案发现场没尸体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克里芒夫妇现在没有报警是因为不在乎女仆安妮的生命且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家的大蓝宝石被人偷走了。你在杀鸡泼血的时候又是怎么确定你的男女主人不会让警察来查明真相的？”

“托马斯，你应该在克里芒家干了很多年了，对吗？”华生踢了踢木质的门边：“久到足以意识到他们两个有多么漠视仆人的性命，又不想让自己家成为外人口中的谈资。你在做这番布置之前就笃定了他们不会为了安妮而报警，甚至不觉得他们会求助于侦探。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你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大蓝宝石丢了。”福尔摩斯快速地接着华生的话茬往下说去：“多么可笑又可恶的夫妻俩，活生生的人命竟还比不上冷冰冰的死物。你知道吉姆离开前会带着大蓝宝石一起走吗？你脸上震惊的表情告诉我你并不知道，那就是那个小子欺骗了你。所以不要在为你的前同事遮掩了，告诉我他和安妮到底在哪里？”

“吉姆绝对不可能偷走大蓝宝石！”托马斯涨红着脸怒吼道：“我了解他，虽然不算富有，但也绝不是不劳而获的小偷。而且他也不需要偷走大蓝宝石，因为他已经带走了自己心目中最珍贵的宝物。”

“等一下，你是想说…”福尔摩斯用力地捂住脸，有些哀怨地说道：“我早该想到的才对！一男一女无故失踪，私奔才是最应该被想到的理由。都怪克里芒夫妇，我从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被误导了。”

真相的败露让托马斯失去了继续帮吉姆和安妮遮掩的必要，他领着福尔摩斯和华生走进了自己不大的小屋，并在大家都坐好后，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安妮是一个有着棕色长发的姑娘，她有着圆圆的脸颊，浅棕色的眼睛，苹果肌上还点缀着些许雀斑。第一次来到克里芒太太身边的时候，安妮还只有十四岁，但她现在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贴身女仆了。

就和大多数贴身女仆一样，安妮负责照顾女主人的日常起居，梳妆、打扮、整理首饰，基本上贴身的事情她都需要去做。安妮也一直完成得很好，克里芒太太总是说要给安妮涨工资。但据托马斯所知，这个承诺从未兑现过。

“所以他们一开始才会以为死者是安妮。”福尔摩斯了然地点了点头：“吉姆在偷到大蓝宝石的时候确实有可能碰到正在整理首饰的安妮。”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偷了大蓝宝石，但吉姆肯定没有偷。”托马斯斩钉截铁地反驳道：“我了解那个小伙子，身材高大又不缺一把子力气，干什么都能养活他和安妮，完全没必要堕落成偷鸡摸狗的小瘪三。”

“希望如此吧。”福尔摩斯敷衍地点着头，他显然还没有抹除吉姆的嫌疑：“他们两个早就约好要私奔了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情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因为我是他们两个的证婚人。”托马斯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老头子在的时候曾逼着我考了牧师证，万万没想到这破证件竟然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等一会，让我捋一下。”华生竖起了手中的钢笔，并指向了托马斯：“你是在告诉我，作为一个有证的牧师，你宁愿窝在人家家里当园丁，都不愿意找个教堂舒舒服服地当牧师？恕我冒昧地问一下，你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请不要讳疾忌医，我是医生，是能帮你治好的。”

“你这是什么话？”托马斯愤怒地嚷嚷着：“我是可以当牧师，但成为园丁、繁育花种是我的理想和兴趣。我年轻的时候碍于生计，不得不选了一份自己不喜欢的职业。我现在人到中年，也算积攒下了一笔财富，还没有家人牵绊，怎么就不能偏向于自己的兴趣爱好了？”

“当然，当然。”华生莫名地有种膝盖中了一箭的感觉：“所以，安妮和吉姆在你的见证下结成了夫妻，他们两个就决定私奔了是吗？他们为什么要私奔？我是说，家里的女仆和男仆凑成一对也算是普遍的事情，克里芒夫妇俩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这桩婚姻吗？”

“正常来说是不会的，但伦纳德·克里芒是个人渣。”托马斯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厌恶：“看你们都是得体的绅士，我就不将话直接说明白了。不过我想你们也能意会到，克里芒那个老混蛋到底想对安妮做什么。”

“克里芒太太不管吗？”福尔摩斯修长的手指敲打在他的膝盖上：“如果不是你很确定安妮已经和吉姆私奔了，我都要怀疑女仆是被她嫉妒的女主人给残忍杀害了。”

“不不不，克里芒太太从不管这种事情。”托马斯的神色变得很奇妙，既像是不解，有像是鄙夷：“我不知道你们了不了解克里芒家的发家史，他们两个在挖到宝石矿之前，只能算是小康之家。当然了，这种生活已经超出很多人了，但骤然富裕的境况还是击垮了他们两个为人的底线。我是真的不好意思说出口…”托马斯不舒服地扭动了几下：“…就这么说呢？不只有伦纳德·克里芒有在外面找小情人的权力，对吗？”

“可以了，我们明白了。”华生冷淡地点了点头，却在看到福尔摩斯通红的脸颊时愣了一下：“福尔摩斯，你没事吧？”

“不，没事，我很好。”福尔摩斯捏了捏自己红起来的耳垂，小声嘟哝道：“只是没想到这夫妻两人会玩得这么花。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了，但就是觉得，觉得这种事情听上去很不得体。”

华生跃跃欲试地想问一些极其失礼的问题，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一来，他确实开始想和福尔摩斯做真正的朋友了，自然就不能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来；二来，迈克罗夫特那个报复心极重的混蛋一定会借机报复的。

告别托马斯后，福尔摩斯和华生又询问了这个家里的其他佣人。管家对男女主人的私生活情况了如指掌，但他显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年轻的男男女女们总是梦想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富裕的男女主人们给了他们这样的妄想。”管家理所当然地如是说道：“如果说他们有什么错，那也只能错在他们太有钱了。”

但管家却对吉姆和安妮的感情一无所知，即使华生和福尔摩斯告诉了他托马斯所说的真相，他也只是嗤之以鼻地表达了自己的鄙视之情：“年轻人总是觉得有情饮水饱，却不知再美好的爱情都会消磨于柴米油盐中。他们真是太愚蠢了，以为私奔就能够过上好日子了吗？”

年过五十的厨娘倒是隐约猜到了这对小情侣的关系，她有些唏嘘地跟福尔摩斯和华生说道：“私奔也挺好的，他们两个这些年应该也攒了一小笔钱，够他们在别的地方从头开始了。尤其是安妮，跟吉姆离开总比被糟老头子糟蹋了好。”

而福尔摩斯在床板下找出的情书更是证实了吉姆和安妮私奔的真相：吉姆的文学水平只停留在认字阶段，这个他在字条上留下的丑陋字迹是相匹配的。但贫瘠的语言并不能掩盖他浓浓的爱意，虽然情书只有寥寥几行，福尔摩斯和华生也能从中看出那炽热的感情。

“所以，基本能排除吉姆杀死安妮的嫌疑了，如果我们能切实地看到他们就更好了。”福尔摩斯满意地用情书拍打着自己的手掌：“鉴于没有发生人命案，我很想一走了之，让我那两个混蛋委托人品尝一下苦果。但很遗憾，华生，我确实还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名誉需要维护：恐怕我不得不帮克里芒家找回那失窃的大蓝宝石了。”

“如果最终查明是吉姆偷走的要怎么办？”华生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么说不好，但我觉得他们家有点罪有应得呢。”

“大蓝宝石不属于那对爱情鸟，所以肯定是得要回来的。”福尔摩斯将情书塞到了自己的口袋中：“但话又说回来了，我只承诺帮他们找回失窃的宝石，可没答应连小偷也一起抓回来，不是吗？”

克里芒夫妇两人坚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大蓝宝石一直就放在贝希·克里芒的首饰盒内。如果没有刻意提起，都没人会想到那颗稀世珍宝就藏在女主人那散乱堆砌在一起的项链和耳环中。

但克里芒太太的贴身女仆安妮一定知道真相，毕竟她每天都要整理一遍女主人的首饰珠宝。私奔的小夫妻俩无疑需要一笔钱财，无法掩饰的作案动机也增加了他们两人的可疑性。

梳妆台附近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福尔摩斯轻轻地抚摸着抽屉内侧的四道长痕，困惑于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留下来的。首饰盒子上面的痕迹就更奇怪了，盖子上有好几个间隔长度约为两厘米的孔洞。

“我不太理解，打不开首饰盒子完全可以直接撬锁。”福尔摩斯托举着盒子仔细观察起来：“但锁是完好无损的，所以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在盖子上打洞，还打了这么多的洞。而且这洞看起来也不像是钻头钻出来的，太细小了。”

华生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脖子，从进入这间卧室开始，他就有种被捕食者盯上了的感觉。颈后的寒毛竖了起来，但却没有多少恐惧感。无论是谁在盯着他们，他或她都一定不会给刺客大师带去太大的危险。

福尔摩斯已经钻到床底下去了，好半晌他才捏着什么东西从床下爬了出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浮灰，福尔摩斯将手里的东西举至华生面前，并神情复杂地开口道：“华生，我想我找到偷大蓝宝石的小偷了。”

“什么意思？”华生迷茫地看着福尔摩斯手中的白色毛发，这一看就是某种动物的毛发，又细又长，还富有光泽，其主人一定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我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到现在都没人跟我说这个家里养了一只猫。”福尔摩斯将毛发放到了梳妆台上，并开始寻找猫咪的窝：“首饰盒和梳妆台上的痕迹当然不是人为的，因为我们要找的小偷是一只猫。”

似是在验证福尔摩斯的说法，上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并坚定不移地朝福尔摩斯的脸冲去。

华生推开了福尔摩斯，鹰眼赋予的强大的动态视力让他看清了猫咪俯冲的身影。右手轻轻往上一提，华生成功在猫咪挠到福尔摩斯的脸之前抓住了它的后脖颈子。

“这是，波斯猫？”福尔摩斯惊喜地看着在华生手里不断挣扎的白色长毛猫，它两只眼睛的颜色还不一样：一只蓝色，一只绿色。

福尔摩斯试探性地伸手，想要抱住猫咪。但波斯猫一声怒吼，猛地向前挥动了爪子。福尔摩斯虽然及时收回了手，但西装袖口还是被锐利的爪子勾出了丝线：“小家伙脾气还挺凶。”

“确定这家伙就是小偷？”华生将猫拎到了自己面前，猫咪似是感觉到了面前这只两脚兽的不好惹，不仅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还发出了类似求饶的呜呜声：“真会看人下菜碟，刚刚不还想攻击人吗？”华生笑眯眯地挠了挠猫咪的下巴。

“华生，你刚刚的动作可真敏捷。”福尔摩斯有些羡慕地看了华生一眼：“这只猫是不是罪魁祸首，就看我们能不能在猫窝里找到大蓝宝石了。”

克里芒太太自然不相信自己的爱猫是偷走宝石的小偷，他们也确实没有在那栋独属于猫咪的“小别墅”里找到丢失的大蓝宝石。

福尔摩斯没有理睬趾高气扬表示不屑的克里芒太太，而是无语地指着面前这栋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人住得还好的小房子问道：“你们家还专门给猫建了栋别墅？”

“这算什么？”克里芒太太抱着波斯猫，还亲昵地亲了一口：“咪咪是我的爱猫，理应得到最好的。别说是别墅了，咪咪就是想要白金汉宫，我们家也能建一栋专门给猫住的宫殿。”

“但问题在于，人喜欢的，猫不一定喜欢。”更了解猫咪习性的福尔摩斯翻了个白眼：“克里芒太太，你家猫，也就是咪咪，平时有格外喜欢出没的地方吗？最好是犄角旮旯，人类不太容易前往的地方。”

“咪咪最喜欢待在我的怀里了。”克里芒太太骄傲地把猫咪往上颠了颠，但在福尔摩斯的“王之凝视”中，她还是不情不愿地说道：“以前都是安妮和管家帮我抓猫，也许你们可以去问问管家。”

年纪更大的管家显然不是抓猫的主力人选，在福尔摩斯和华生询问他的时候，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克里芒太太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就指望管家能说些什么，洗清她爱猫的嫌疑。

“我记不太清楚了，咪咪应该很喜欢屋檐和房梁这种高高在上的地方。”管家自暴自弃地往上指了指：“我反正好几次都是爬梯子从高处将猫抱下来的，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就喜欢从上而下地扑到人身上。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会被这只猫给撞断腰。”

“咪咪才不是这么粗鲁的猫！”克里芒太太的声音已经近乎是尖叫了，但福尔摩斯和华生还是分头翻找起了这栋房子里的高处。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房子高处的死角不仅多，还因为常年无人打扫而积累了厚重的灰尘。一边咳嗽，一边挥开扬起的浮灰，华生不怀好气地对站在下方仰视自己的克里芒太太抱怨道：“克里芒太太，你该好好找人将家里打扫一下了。虽说没人会光顾这些角落，但这也是你家的一部分，不是吗？”

“我家的事情不用你管！”被质疑不够顾家，这无疑是维多利亚时期主妇能够收到的最严重的指控。克里芒太太的脸色红得能够滴血，借用一下福尔摩斯事后的说法：克里芒太太当时气得两只耳朵都要冒烟了。

“啊哈，看看我找到了什么？”福尔摩斯最终在一个排水沟里找到了丢失的大蓝宝石，他站在梯子上，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物件。

排水沟里堆满了枯黄的落叶，发酵作用还让其产生了难以忍受的恶臭味，而那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就深埋在这堆天然肥料之中。

“克里芒太太，在送礼之前，你们恐怕得将这颗宝石好好清洗一下了。”福尔摩斯幸灾乐祸地将脏兮兮的宝石递给了一脸嫌弃的克里芒太太。

珍宝失而复得的克里芒先生变得好说话了很多，他也非常慷慨地给予了福尔摩斯和华生一大笔报酬。不想让家丑外扬的克里芒先生在两人临走前还进行了好一番演讲，试图让福尔摩斯和华生能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福尔摩斯和华生都胡乱地点着头，没有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但鉴于一个星期后的《海滨杂志》上出现了来自华生医生的故事投稿，那想来两人应该是都没答应克里芒先生的保密请求。